将军说她不娶妻(100)
这一句,柘姬是用流利的北辰国语言说出来的,字正腔圆的言语,落在林傲雪耳中,竟有些久别重逢的意外与惊喜。
她抬眸看向柘姬的眼睛,后者目光深邃辽远,双眼中像是盛了一蓬平静的汪洋,而汪洋背后,却藏着更加深不见底,也不为人知的力量。
林傲雪抿唇一笑,她的笑不深,仅仅只是唇角一挑,将那一张冰冷的面孔稍稍变得柔和一些,没有太过外放的锋芒,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和鲁莽:
“殿下是个妙人。”
林傲雪很少如此直白地称赞别人,何况对方还是与她阵营敌对的蛮族王女。
柘姬也掀起唇角,笑容里多了两分肆意张扬,她眉眼微弯,瞅着林傲雪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开口:
“阁下姓甚名谁,来我草原有什么目的?”
她开门见山,并不与林傲雪绕弯子。林傲雪能力出众,武艺高强,还能说蛮族话,让她觉得惊讶的同时,也开始怀疑起这一切都是巧合的可能性。
林傲雪闻言,面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为难地拧起了眉,而后又缓缓松开,既然蛮族的王女能听得懂北辰国的话,她也就没必要再琢磨着将复杂的句式转换成蛮族的言语,态度也变得更从容一些,简单思量一番后,回答:
“殿下神通广大,在下的身份殿下自可设法去查,但实不相瞒,在下来到草原,偶遇贝帆队长,再被带到博卡来,实属巧合,若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在下能做别的选择,必定是从一开始,就不会来草原的。”
来到草原的确不是她的本意,她离开了北境,云烟不知会如何伤心,对此林傲雪虽心中痛惜,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想方设法快些回去。
对于林傲雪的回答,柘姬感到有些意外,她仔细观察着林傲雪的神情,但后者那般模样也不似作假。她回想起贝帆与她说起的,他从莫若河边救起林傲雪的时候,林傲雪的确已伤重垂危,仅剩一口气在,想来,应当只是一场意外。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同时对林傲雪的身份也越发好奇,林傲雪不肯直言,而她要查林傲雪的身份却要花费不少时间,可真是个狡猾的北辰士兵。
她的目光落在林傲雪右侧脸颊上的旧伤,心想着应当可以从这伤疤入手,林傲雪脸上的伤显然已经有些年份,她在伤重坠河的时候脸上的面具就脱落遗失了,才将那疤痕完全展露出来。
就算是在北辰国,将脸伤成这样的人也不会多。
柘姬面上神情没有多大改变,就连她的眼眸也依旧平静无波:
“然而眼下,你已经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很是平静,却一言敲定了林傲雪的结局。
林傲雪八风不动,既不失落,也不痛苦,她冷静地看着柘姬,眼里露出一抹深思之色。
的确如柘姬所言,来到草原之后,要回北境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且不说路途遥远,只要无人护送,中间不管遭遇兽群也好,还是碰上了其他蛮族,有可能来不及辩解,就直接被人当做刺客或者奸细关押起来,
除此之外,她深入草原之后安然无恙的返回,北辰隆坐镇军中,难免心生疑窦,怀疑林傲雪去了蛮子的地盘之后,不仅受到礼待,还能活着回去,到底是蛮子别有用心,还是林傲雪做了蛮人的奸细。
林傲雪不喜与人勾心斗角,奈何她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万般无奈也只能忍在心里,在北辰隆质疑的目光中艰难前行。
她没有反驳柘姬,目光垂落下来,盯着脚下粗糙的石地,她想起了云烟。
想起云烟那柔和笑颜,以及她目光中毫不掩藏的温暖,那是支撑她活下去,即便在痛苦中奋力挣扎,也坚信黎明的光辉可以照耀天地的力量。
“我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
她开口,语气平静地说道。
哪怕千难万险,她也要打破难关,回到云烟的身边。
“明知可能遭受怀疑,兴许回去了也只一死的结局,你还是要回去?我作为博卡部落的王女,只要你低头向我承诺你肯效忠博卡,我便能许你一世富裕,你也不肯留在这里?”
柘姬面露惊讶,她在林傲雪身上好像看到了,除开活下去之外更加重要的东西。林傲雪又抬起视线,这一次,她的目光更加坦然:
“是,我必须回去。”
林傲雪的回答依然坚定,没有人能动摇她的决心。
“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见林傲雪神情坚定地说出这样的话,柘姬却勾起唇角,眼神中饱含深意的笑了起来,神情戏谑地问道。
林傲雪眼中神光不消,但脸上的笑意却收敛一些,冷漠地回答:
“那我也不介意让殿下流点血,损点兵。”
两人各自有各自的立场,谁也不肯相让。柘姬轻轻摇头,挑眉道:
“且不说我还没查清你的身份,就算查清了,也不一定会放你回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宫里的奴仆,恰好我缺个武功高强的守门人,帮我拦住那些眼不见为净的苍蝇。”
柘姬不清楚林傲雪的来历,再者,林傲雪已经来到博卡,知晓了一些旁人无从得知的消息,还学会了蛮族的话语,她当然不能轻轻松松地将林傲雪放回去。即便她对林傲雪的才能很是欣赏,但这不意味着她会心软,做出没有脑子的决定。
蛮族和北辰对立,这是一切选择的最大前提。
林傲雪闻言却是笑了起来,眼里精光闪烁,玩笑着问道:
“你把我招到你的宫里,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她的武功想来柘姬已有所了解,如此,柘姬还敢将她带到宫里去,可见柘姬对她自己,也是极为自信。
果然,林傲雪问出这句话,柘姬脸上的笑容越加深了,她笑吟吟地瞅了林傲雪一眼,回答道:
“若你闲着无聊,大可试试,我不介意。”
林傲雪忽然觉得这趟草原之行,除了漫长萧瑟的愁思之外,也要有一些别的东西,让她渐渐感到有趣。
柘姬带着她离开了角斗场,乘坐王宫的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地来到王女的宫殿,林傲雪被安顿在宫殿最外围的奴仆居所,柘姬说让她做奴仆,便一点优待也没有。
林傲雪知道自己无法逃走,柘姬虽然将她扔下之后就不见了踪迹,也没派人来管她,但她知道,这个王宫里充满杀机,柘姬作为王女,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她一定在暗中埋伏了不少人手,只要林傲雪有所异动,立即就会被这些人马擒获。
与其莽撞行动让自己身陷囹圄,倒不如放宽一些,随遇而安,人嘛,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盘。
林傲雪没有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她的忍耐力向来出众,除了心中挂念云烟,偶尔会走神之外,就每日依照柘姬的安排守在她那行宫之外,但凡有谁请见无果想要硬闯王宫的,她就出面把人收拾一顿再扔出去。
敢于擅闯王女行宫的人实在太过稀少,以至于林傲雪通常一整天都没有事做,而王宫的伙房每日也都会准备好林傲雪的三餐,遣人给她送过来,如此往复循环,她也渐渐能适应草原人的饮食习惯,但总归还是挂念北辰的菜肴,还有云烟替她熬煮的稀粥。
这一天天的,无风无浪,林傲雪的日子过得悠然又闲散。
自那日角斗场回来之后,柘姬便一直在宫内没有出来,林傲雪也没再见过她了。林傲雪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好一段时间,她并不好奇柘姬在做什么,直将这一成不变的日子过出了坦荡悠闲的意味。
但她却没想到,悠然的日子还没持续几天,她甚至连伤都没养好,便迎来了一波嘈嘈杂杂的异部之客。
日前蛮兵进攻北境,却在邢北关外遭逢一场大战,被北辰隆率领的十余万大军生生从北境赶了回来。
后来又过了不到半个月,铭峥也被北辰隆收复,蛮兵损失惨重,其中博卡部落只承担了不足三成的伤亡,更大部分的战死士卒都是来自于博卡之外的其他几个部落,这些部落因为此次进攻北境一战而遭到巨大打击,部落实力极具削弱,蛮王们对此很是不满。
当初柘姬带兵攻打草原各部,迫使他们投降归顺的时候,曾言说会给他们的部族提供庇护,如今却不料,他们被博卡征收的兵马去了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部落里人数骤减,实力一降再降。
他们不得不怀疑,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博卡一族的阴谋,那些兵将的死,是不是柘姬在背后故意算计。
所以各部蛮王在多次沟通商讨之后,决定派出特使,到博卡部落来,找博卡一族讨个交代,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当初对他们做下许诺的博卡王女柘姬。
他们三五结群,浩浩荡荡地从宫外进来,凭借特殊的身份,宫中下人暂且不敢阻拦,故而这几人一路无阻地来到柘姬所住的宫殿之外。
其中有一人不由分说,高声唤了一句王女殿下,立即就要硬闯,却被门口带刀的仆从拦了下来。仆从们示意其人出示身份令牌,这几个特使面面相觑,他们又不是博卡族人,哪里来的身份令牌,只有一道各部蛮王所写的文书。
他们将文书取出,守门的仆从一看,顿时摇头,不允他们入内,只道:
“还请各位稍后,小人这就进去通传。”
岂料来人脾气暴躁,片刻也不愿多等,高声说道:
“何必这般麻烦!我等进去寻王女便是!”
他一边说着,再一次意图硬闯。林傲雪在暗中看着,眼里露出一抹轻笑,闲了好几天,看样子今天倒是来了活干。
那莽撞之人身后几个特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过来意图推开仆从到王宫里面去。
他们不知道柘姬会在这宫里待多久,一旦到了晚上天黑了,依照博卡的规矩,他们就要暂且离开,等第二日再过来,万一柘姬日复一日地拖,不肯给他们答案,他们还要考虑如何回部落去复命。
蛮族人很少有完全不会武功的,这几个特使既然能被蛮王派出来执行任务,一个个也都是好手,他们合起伙来硬闯宫门,守门的仆从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被推搡着连连后退,眼看就要守不住了。
林傲雪看这情况,心知自己再不出手就是渎职,既然她已经做了这行宫的守门人,就不能坐视不理,让柘姬找到惩治她的把柄。
那特使还欲上前,忽然一股凶煞之气迎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脚步一顿,便见一枚石子打在他身前的地面上,若他继续向前,那落点恰好是他下一步会踩到的位置。
其人一愣,心中警铃大作,旋即猛地抬头,朝行宫内看去,便见身着羊皮斜襟的林傲雪好整以暇地站在前方不远之处,她环抱双臂,身形虽然瘦弱,但她脸上那块覆盖了右侧将近半张脸孔的伤疤却给她增添了几分狰狞的凶煞之意。
林傲雪瞥了一眼那硬闯宫门之人,两眼微微眯起,神态冷漠又平淡地说道:
“还请诸位在殿外稍候。”
守门的仆从如释重负,朝林傲雪道谢之后,立马朝宫内跑去,将门口的变故向柘姬传达。
先前闯门的特使看向林傲雪,从她相比于蛮人而言太过清秀的容貌一眼就判断出她来自于北辰国的身份,顿时怒不可遏,指着林傲雪的鼻子斥道:
“你是北辰国人!”
看样子,北辰国人在蛮族人心中凶神恶煞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蛮族人给北辰国人心里留下的恐怖阴影。
她勾起唇角,从容镇定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不错。”
太过愤怒让这几个特使没能注意到林傲雪说话时用的是蛮语,那当先一人眼里的怒火几乎凝成实质,怒焰冲天地冷眼瞪着林傲雪,大声叱骂:
“原来是这么回事!好个博卡王女,竟给咱们玩这一套,她是不是早就和北辰有所勾结,所以才让我们的人去北境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