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5)
在学校的画室里,季横本来打算告诉许皎白,“那颗糖……”
许皎白从画板后面探出头,投来的目光仍旧淡淡的,明明脸上没什么表情,季横却能看出温顺乖巧。
这让他回忆起少年脸蛋柔软的触感,睫毛不安地颤,像脆弱的家养的宠物,永远只会在主人怀里寻求庇护……
大概是停顿的时间太长,许皎白露出疑惑的表情。
季横却住了口。
“没什么。”
他说。
他突然不想告诉许皎白了。
第6章 彩虹糖
许皎白形容不好自己和季横的关系,说是朋友却远没有那么亲近,只是偶尔碰到会说几句话。两个人在走廊碰面季横会挥一挥手算打招呼,从不管许皎白会不会回应,打完招呼就收回视线。
十月一长假前是运动会。
几乎全班男生都有体育项目,许皎白却稳稳坐观众席上。他因为身体原因不参加,老师也不敢让他参加。
九月的尾巴,气温慢慢降下来,中午却还是热得不行,一帮男生穿着运动服活动手脚,兴致勃勃。
下午是长跑,从观众席看硕大的操场根本看不到人脸,还没开跑前却听有个女声喊:“季横加油!”嗓子略微有些劈了,用尽全力,把什么都挥洒出去,包括那满腔抑制不住的喜欢。
许皎白听到口哨声,还有稀稀拉拉的加油声和不符场合的鼓掌。
操场上有季横。
“你在看什么?找季横吗?他是第三道的。”
旁边突然插进一个声音,许皎白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然后才是看人。
管向童蹲在旁边杵着下巴看他,“你干嘛每次都这反应?”说着跳下一个台阶坐下来,“你往下看不是在找季横吗?”
许皎白不擅长撒谎,眼神投过去,像古井清凉的水,冷得管向童一哆嗦,以为他不想和自己说话,吐吐舌头疑似自言自语又有点委屈:“到底是为什么啊,我好惨哦,我就是想说句话……”
许皎白良心不安起来,憋了半天问出一句话:“你不是也报了长跑吗?”
管向童有些诧异他记得,“我是一千米,季横这个是三千米。”他探头看许皎白的表情,仍然很冷淡,睫毛意外的长,落下一小片阴影。管向童忍不住说了更多的话,甚至八卦了一下,“哎季横有没有跟你提过刚才给他喊加油的那个女生?”
许皎白反应不及,“啊?”
“就是刚才那个,王穗雪。”
“谁?”
管向童不再问了,嘟嘟囔囔:“也对,他会提才怪,他这人绝得很。”
许皎白不知该回什么,他对季横一无所知,他们果真不是朋友,关系浅得像一根线,轻轻一拽就要脱丝。
许皎白的视线落回操场,现在所有人都跑在第一道分不清谁是谁,他还是一眼看到季横。跑步的人里面有体育特长生,穿得都和别人不一样,跑在第一位,紧随其后的就是季横。
四周很乱,各种加油声和呐喊,喧嚣热闹,相比之下许皎白坐在这里画了整整一上午速写,期间走动的人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炭笔歪斜画出一条丑丑的线,他连头也不抬,不去看谁碰了他,拿橡皮擦掉痕迹继续画。下午本来也打算画,结果刚画了一半就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许皎白的眼睛追逐着那道身影,心里有些艳羡,就算他的身体调理好了可能也没办法像季横跑得那么快。耀眼的人好像天生就耀眼,在人群里闪闪发光。
许皎白知道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但是坐在观众席上,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轻轻说:“加油。”
比那些嘶吼的人差太多,完全不会被注意到。
管向童却听到了,转过头愣愣的,因为发现许皎白在笑,这个人连笑容都是浅浅的,眼睛却那么亮,映出天空的蓝。
“你在给季横加油?”管向童问,大着胆子开玩笑,“咱们班人也在下面呢,你这是叛徒行为。”
许皎白没想到有人会听到,毕竟周围很吵,有点不好意思,他都没注意自己班是谁在跑,慢吞吞补了一句:“都加油。”毫无诚意。
管向童哈哈笑出声,他皮肤有点黑,眼睛却很大,笑起来爽朗。
“你怎么不画画了?”管向童说,“是想等季横跑完再画?”
许皎白还在犹豫怎么回答,管向童又说:“他拿前三没问题,去年好像是第三吧还是第二?我给忘了。”
许皎白由衷夸赞:“好厉害。”
管向童突然停下来仔细看他,许皎白开始变得拘谨想要躲避那道目光。
“啊抱歉。”管向童察觉到许皎白的排斥,停下打量的目光。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往前的一年里许皎白给人的疏离感更明显一点,至少今年之前管向童是不敢找他搭话的,现在倒是好了很多,甚至向着他意外的方向发展。
季横果真拿了第二,等在终点的同学忙给他递水和毛巾。
许皎白只能看到被一群人簇拥的一道影,很快收回视线打开速写本。管向童在他旁边看着,看得满用心,他真的很喜欢画画,可惜家里人觉得学美术没用还是老实考学比较实际,都不同意他学,浪费钱。
有人匆匆走上观众席也有人下去,许皎白又听到那道女声在热闹的人群里清脆地响:“季横!”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季横往这边走过来,头发上带汗胸口起伏伴随着微微喘息声,手里攥着瓶水和一袋红色包装的东西。
许皎白以为他是来找管向童的,还往自己旁边看了一眼,管向童低着头玩手机,他本来想提醒一下管向童,结果季横已经到跟前了。
“看什么呢?”季横戳戳许皎白的脑袋,也不管对方会不会生气,“给你袋糖,下场的时候有人塞给我的。”
许皎白刚画过速写,手侧都是铅灰,手背却仍然白皙,黯淡的灰色一直蜿蜒至腕骨。季横瞥到了,水瓶塞给许皎白,自己把彩虹糖的袋子撕开,从里面倒出两颗,用极其自然的语气:“张嘴。”
许皎白没有任何思考地张开嘴。
季横成功投喂。
沁甜的糖衣融化在嘴里,葡萄和青苹的味道混合在一块,许皎白嚼了两下才问:“给我了?”
“嗯。”季横把糖袋封口,弯腰塞进许皎白的裤兜里末了还拍一拍,“揣好了,别掉了。”
管向童从旁边目瞪口呆,也不敢问这两个男生在干嘛,只能眼巴巴看着。
季横从来不和别人做这些亲密动作,男生勾肩搭背的寻常操作他都不做,管向童一度怀疑他有洁癖,最后发现他只是单纯讨厌别人硬往他身上凑。
这点上和不喜与别人肢体接触的许皎白倒是相似。
季横和许皎白交流的时候完全没管坐在旁边的管向童,管向童倒是习惯了,他在学校有挺多朋友,真说起来从小就住在对门的季横和他的关系反而不是最好的。
季横很奇怪。对朋友来者不拒,对女生却一个个拒绝的干脆利落,一点情面都不给。
王穗雪是他见过最有毅力的女生,追了季横半年还不死心,平时给季横塞糖塞小零食,没事就在季横面前晃悠。最开始管向童还觉得女孩子梳着马尾辫说一些任性的话挺可爱的,可是时间久了,季横拒绝得又很明白,她还死缠着不放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学校窜进来一只猫,季横还能从树下逗半天呢,王穗雪在旁边他就只知道看手机或者岔开话题。
管向童远远瞥见王穗雪往他们这边挤,头皮一麻,缩缩脑袋偷摸溜了。他上次可被这大小姐坑惨了,合伙骗季横中午出来吃饭,结果被季横识破了在球场上好一顿修理。
他一走旁边的位置就空下来了,季横直接坐过去。
“季横!我叫你呢,你别当没听见!”王穗雪好不容易挤过来,脸红扑扑的,不到一米六的个子,脸上画了点淡妆,精致可爱。“你刚才听没听见我特别大声给你喊加油?”
怎么可能听到呢,且不说跑步的时候不能分心,跑道和观众席的距离也不可能听到。
女生却偏要听一个回答。
“没有。”
季横实话实说,王穗雪却不干了眼睛酝酿出雾气,结果瞟到坐在旁边安安静静不吭声的许皎白。她是知道他的,和朋友说的一样,冷清又干净的少年,眼神冷淡瞅着她叫她都忘了掉眼泪。
尽管那张脸放在这帮发育过于旺盛的男生堆里算出挑的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王穗雪有点怵他,难得没有过多纠缠季横直接走了。
季横转过脸看许皎白,觉得神奇,到底为什么怕他?
“我也说了。”许皎白忽然开口,声音难得有一点起伏,像是有点开心的,“我也有说加油。”
“这么给面子啊?”季横从许皎白的裤子口袋里拿出彩虹糖,这次倒三颗,一颗一颗贴着许皎白的嘴唇塞进去。许皎白被迫接受,牙齿咬破糖衣的声音清脆,“咔嚓咔嚓”各种水果味混在一块,甜的、甜的,仍然是甜的。
季横心情很好地说:“这是奖励。”
许皎白知道大概是因为自己女生才溜得那么快。往常还会失落一下,今天却没有,他想这是进步,确实值得奖励,所以开口说了平时都不会说的话。
他说:“还要。”手脏脏的没法吃糖。
季横愣了下随即笑开了,“你和点点好像。”
“点点是什……”
许皎白刚问出口季横的手就凑过来,指腹碰到嘴唇,又是甜的一颗糖。
第7章 猫
十月一小长假结束,季横问许皎白假期都干嘛了,许皎白说画画。
季横:“你一天到晚是不是就知道画画?”
许皎白难得反驳:“才不是,我就画了三天。”
“其余时间呢?”
“在家呆着。”
“没有出去玩?”
“去哪里?”
季横不说了,他忘了许皎白没有朋友。季横随便扯了个话题:“管向童假期和他爸妈去旅游了。”
许皎白听着。
季横:“晒得更黑了。”
许皎白想了下管向童的肤色,纠结应该回应什么,“……挺健康的。”
季横大笑,手掌落在许皎白脑袋上轻轻揉。
许皎白的发质很软,带着洗发水淡淡的香,蓬松柔顺。季横忍不住多摸了两把,他始终无法把许皎白和同年纪的男生划上等号,许皎白太温和,没有一点攻击力,连眼睫投下的阴影都乖顺。而且他对季横的态度和对别人完全不一样,仿佛只要季横招招手,他就会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