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31)
季横自己也在想,是啊怎么还没忘,许皎白应该都长大了,不是十七岁的少年,身条更加挺拔,眉眼也一改从前。
他怎么还没忘,还把他藏在心里。
他一直没和江稍提到过许皎白,一方面是知道自己身边有老爷子的眼线,季淮不放心这个弟弟,也派人盯着他,另一方面是他曾经托人打听过许皎白。
听说他在大学里交了一个女朋友。
正是江稍的姐姐。
季横也知道自己病得厉害。
他要是回去一定会想办法抓住他。
他的喜欢迟来了很多年,那个男孩子应该已经不稀罕了。
自己没有理由再去伤害他。
后来听江稍说一切都是误会,许皎白并没有交往的对象。当时他正被老爷子看管得紧,老头完全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同性,连带着江稍都不让他接触了。
“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回去!”
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无法走路,季横知道他所剩时日不多,难得没有反驳。
季老爷子心里清楚季横迟早要回去,他一定会回去。
自己只能留他一时。
他到死都不肯告诉季横,他太寂寞了。
一年后老爷子去世,季横回来参加葬礼,高中同学联系他去同学聚会,说是和隔壁班一起商量好的。
季横去了。
许皎白却没有来。
时隔六年的同学聚会,有人说起许皎白——校服的衬衫扣子总要一丝不苟全部系好,不喜说话,讨厌和别人肢体接触的少年。
只有季横知道,许皎白柔软的像只猫,对待喜欢的事物眼里有藏不住的光。
他曾经为自己画画,整整一册速写本,画得都是他。
季横却迟了很久才发现那条藏在夏天里的猫咪尾巴。
有人说:“听说他这几年过得不太好,他母亲生病了,他只能回来当个画室老师,方便照顾家人。”
季横直接闯到隔壁班聚会的房间,逮到管向童问:“许皎白现在在哪?”
这一次他来到画室外面,没有丝毫犹豫翻墙而过。
晴空,烈日,无法退散的炎热和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微尘,时间仿佛没有往前走,又回到那个夏天。
许皎白从画室里出来,和六年前穿白衫的少年重叠在一起。
白的肤色黑的发,干净清爽的一个人,瞳色不深,看人从来都是淡淡的一眼。
如皎白的月色,沁凉又治愈。
季横从角落里走出来,许皎白背对着他,他轻轻拍他的肩膀。
许皎白回过头,季横立刻露出笑脸。
他有多久没这样笑过?
季横戴着自己都觉得陌生的面具。他也想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开怀大笑,想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年,想重来一遍,这一次他一定主动递给许皎白一块糖,把糖果放进他的嘴里,趁着夏天还没结束凑到少年的耳边,告诉他自己早已喜欢上他。
他没有在养一只猫,他也在认真喜欢一个人。
只是稍稍迟了一点,他们就错过了。
季横看到许皎白敞开的衣领,衬衫的前两颗扣子已经不需要他去解开。
那些伤疤早已愈合,它们不会成为他痛苦的理由,他放下了很多东西,最终站在许皎白面前。
没有谁能拯救谁。
所有的伤口都要自愈,都要自己走出来。
所以我回来并非渴望得到你的救赎,只是我忘不掉你、放不下你,想回来找你。
仅仅是因为我爱你。
第38章 记仇
他们靠得很近,好像要再亲吻一番,热汗顺着脖颈往下流。
许皎白把头低下去,在季横的角度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弯而浓密。
许皎白说:“那些都不会过去的,我都记着。”
季横愣了下随即笑起来:“也对,我晚到了这么久,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
许皎白立刻否认:“不是……”他不是那个意思。
许皎白嘴巴里泛着甜,刚刚那颗糖果的味道还在,忍不住舔舔牙齿,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看向季横,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讨厌季横笑了,因为那笑容里夹杂了别的情绪,酸涩和苦痛一起令许皎白下意识觉得难过。
季横是被迫离开的。
曾经笑容肆意张扬的少年如今变得成熟内敛,还要在自己面前装得满不在乎。
他该有多苦。
许皎白想了一下,最后叫道:“一一。”他有多久没说过这个称呼,声音小小的如同一只猫咪的叫声。
季横有片刻失神,手指在许皎白的锁骨处流连,暧昧的摩挲。
很痒。
许皎白想躲开却被止住了,季横**着嘴里的糖。
“再叫一次吧,求你。”
整个夏天的热度都聚集在这儿了,蝉鸣和风声,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
许皎白犹豫一下:“一一。”
季横这回真的笑了,轻轻回应:“在。”
许皎白随即道:“离我远一点。”
太热了,不想靠得这么近,心脏鼓噪,他没法藏好。
季横眼神闪动一下,装作听不懂:“不要。”
“我下班了,回办公室拿东西,有什么话路上聊。”
季横这才稍稍退后一点,紧盯着许皎白,“好,我在外面等你。”
许皎白从画室里出来看到季横等在门口,低着头神色冷漠,看到他的时候又扬起笑脸。
从画室到公交车站只有一小段路程,两个人并肩走,期间一直沉默。
许皎白忍不住偷偷往季横那边看,季横立刻说:“看什么?”
许皎白张张口,说不出来,他想自己要怎么解释在画室里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很多事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心里想着要忘记,可是每次有人提到,他还是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他没有忘记季横。
留在那个夏天里的最后一个疑问,他现在想要问出来。
许皎白给了自己充足的准备时间,本来打算到了公交车站就问出口,结果季横一个反问把他搞得不知如何应对。
季横说:“你这是要带我回你家吗?”
许皎白保持一秒钟的僵硬,“不是。”
季横眨眨眼,故作委屈:“可是你带我来车站……我住的地方不是这个方向。”
许皎白卡壳:“……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许皎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道歉,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是季横自己跟过来的!
车站已经有很多人,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许皎白迅速思考一番,“要一起吃晚饭吗?”说完又补道,“我请客。”
“好啊。”
季横求之不得。
许皎白没说话,领着季横坐车到医院附近。
季横问:“这是……要去看阿姨吗?”
许皎白回:“不是,我早上已经去过了。”
绿灯,许皎白往马路对面走。
两个人站在烧烤摊前,季横一懵,转头看许皎白,主动问:“你前几天是不是在这里看到我了?”
许皎白也没隐瞒:“嗯。”
季横用手指了指摊位:“看到我和一个胖子在这儿吃饭?”
“看到了。”许皎白撇开眼,“特意改了见面时间来这里吃烧烤,应该是很喜欢吃吧?今天我请你。”
季横:“……”
好记仇。
许皎白这个人,又容易心软又爱记仇,怎么这么矛盾呢。
听说季横那六年间发生的事就不再生气了,偏偏烧烤摊的事还记得。
季横开口解释:“和我一块来的那个人是季……是我哥。”
许皎白抬起头。
“别站着啊坐下说,今天不是你请我吗?”季横揶揄他,说着话越凑越近,把许皎白挤到座位上,又紧挨着坐下。
“他约我出来谈遗嘱的事,怀疑爷爷还有其他东西留给我。”季横当真点了烧饼和烤串,手指点点桌子,“我那次要是不赴约,他会怀疑我真的藏了什么,我不想再和他们家有什么瓜葛,所以才去了。真的不是故意错后时间和你去见阿姨的。”他低下头,趴在桌上由下往上打量许皎白,“我有多想和你见面,你还不知道吗?”
“哦。”
许皎白耳后红了大半,眼睛里有水光,多半是因为尴尬,不是害羞,拼命盯着桌子不同季横对视。
季横也没有难为他,怕把人惹炸毛,还贴心的把菜单递过去。
天色暗下一点,四周挂上灯,摊子上烟雾缭绕,周围人喧闹一片。两个人吃了一会儿,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中,季横侧过头凑近许皎白:“你吃得太少了。”
许皎白好像没听清,转头说:“我想喝酒。”
季横诧异一下,“啤酒?”
许皎白点点头。
季横第一次见许皎白喝酒,啤酒杯握在手里,喝药似的喝下去。
季横:“要是喝不了就别喝了……”
许皎白连喝酒都好看,喉结滚动咕嘟咕嘟灌下好大一口,嘴巴染上殷红色,水润润的叫人想要吻下去。
季横想戳戳他的脸,于是真这么做了,伸手戳戳许皎白的脸。
那双眼睛抬起来,在渐渐漆黑的夜里异常明亮,轻轻软软问一句:“你干嘛?”
季横立刻意识到:“你喝醉了。”
许皎白否认:“没有。”
季横:“你今天都说几个‘没有’了?”
许皎白:“不知道。”
季横:“干嘛非要喝酒?我还以为你酒量很好。”
许皎白忽然想到什么,抓住季横放在桌上的手,小小声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季横也学他,用气音说:“好,那你说吧。”
许皎白:“这里人太多了。”
“那去别处说。”季横先是结账,站起来伸出手,许皎白犹豫一下把手搭上去,季横抓住他的手腕拽他起来。
两个人的手没分开,季横牵着他,他低着头乖乖跟在身后。
到了人少的地方,连路灯都不怎么亮,许皎白在季横身后很突兀地问:“为什么要吻我?”
留在那个夏天的最后一个谜题。
许皎白耿耿于怀了好久。
以前为什么吻他,现在又为什么吻他。
季横要是不给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就不敢妄加判断。
季横转过身,仍然抓着他的手腕。
“许皎白。”
“嗯?”
“你是不是没喝醉?”
那边停顿一下,弱弱道:“……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