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20)
“扶扶扶,你也不怕被讹上。”
管向童打开门,管母立刻转头,话头转向他,“比昨天还晚十分钟,你干嘛去了?放学就回家知不知道?”
管向童:“可能今天我迈的步子不够大吧……下次迈大点。”
管母:“少给我贫!要不是为了你,你爸我俩早离婚了你知道吗?我能留在这儿受你父子俩的窝囊气?”
管向童动动嘴巴,灰溜溜往房间去,兜里手机振动半天了,震得他想上厕所。
管向童接了电话:“喂啊,小崽子,又找我干嘛,别问我题啊,上次都说了我不会……”
刚说完屋外又开始了,锅碗瓢盆齐刷刷响。
江稍:“你去蹦迪了吗?”
管向童:“……………………”
管向童:“蹦什么迪我还没成年呢!是我爸妈在吵架!吵架!”
“哦。”
“你不问问怎么了吗?关心关心我啊!”
“那……怎么了?”
“啥事没有,拜拜了您内。”说着挂了电话。
过几秒江稍又打过来。
管向童:“叫声哥我就陪你唠嗑。”
“哥。”
管向童舒坦了,“得了,想聊什么,别问数学题,游戏倒是可以聊聊。”
江稍:“你怎么了?”
管向童又蔫了,“你就别问了。”
屋外女人提着嗓子尖锐吼着什么,管向童沉默一下,“哎,算了,不说我心里也难受。我爸妈闹离婚呢,我,就……挺想他们离的。每次我妈都说是为了我才勉强在一起的,我不想那样。”
不要为了他。
不要平添痛苦。
这个道理大人好像永远不懂。
管向童把作业拿出来,“说我没有意思,说说你啊,大户人家都有什么富贵烦恼?”
他只是随口一问,想止住这个话题,没想到江稍真的接了。
江稍说:“我和我姐差了两岁。生了我姐之后我爸妈都想要个儿子,所以有了我。
“我和她一直都不亲近。小时候学游泳,她偷偷按着我的头不让我出来,最后大概是害怕了,哭着把手松开。我妈以为她没看好我,让我溺水了,问都没问给了她一巴掌。”
管向童停下手中的事情,安静又认真地听着。
“她是学美术的,成绩一般,想出国,爸妈不同意,不想她去那么远的地方,想她留在家里陪他们。我妈倒是挺想我去,因为我成绩太差了,想让我出国混个文凭。”
最后江稍说:“所以我想她应该挺恨我的。”
第24章 阴天
六月末实验班又进行了一次测验,季横退步了两名,拿到试卷有些烦躁,课都听不下去。
孟媛开始着手帮许皎白挑选画室,许皎白暑假就要出去集训,孟媛不想他去太远的地方,自己看不到不放心,托人问了挺多地方还没确定下来。
许皎白没有什么想法,去哪里都可以,不过他也想离家近一点,不为别的,集训要大半年都待在画室,太远了节假日赶不回来。他怕季横忘了他。
季横中午又不来画室了,泡在教室看书,许皎白每次从画室回来都能路过他们教室,偷偷看过几眼,不去打扰。
倒是有次被季横班里的同学抓到了,那个叫曾佳的女生问他:“你在干嘛?找季横吗,怎么不进去?”
许皎白吓了一跳,面上却蛮平静,摇摇头说:“不进去了,他在学习。”
曾佳喜欢他的嗓音,小溪似的潺潺流动,清澈透明,听上去很舒服。
“噢那好吧。”
等到打了预备铃,曾佳又想起这件事走过去跟季横说了。
季横这些天心情不太好,除了少数关系不错的男生,几乎没人敢和他搭话。
听到曾佳的话,季横抬起头,难得没展现出焦躁,说:“行,我知道了。”
曾佳回座位,她同桌调侃道:“不是吧,你和季横,是不是有戏?”
曾佳说:“你别瞎猜了,没谱的事。”
有人却把这玩笑听进去了。
第二天中午季横去了画室。
许皎白已经画到速写本的最后一页,埋头认认真真勾勒线条,门被推开都没发现。
季横也没出声,安安静静等他画完。他平时没那个耐心,做模特也不好好做,一点也不敬业。
许皎白停下笔,季横才出声:“画完了?”
许皎白还蛮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似的一抖,只有那么一瞬间,显得呆呆的。
他伸手蹭蹭脸上的汗,季横拉过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指尖都要碰到许皎白的脸颊才问:“可以吗?”
可以什么?
许皎白没问,这是默认了季横想干什么都可以。
季横用拇指蹭蹭他带汗的脸颊,用力揉一揉把脸上那块灰蹭干净了,“你自己看看自己手干净吗?”
许皎白低头看到自己手侧的铅灰,抿着嘴角不好意思地笑一下。
季横愣了愣,慢慢放下手也跟着笑起来。
“画完了?”季横问。
“嗯。”
“和我妈吵架了。”季横往后捋一把头发,靠在椅背上,“心情不好。”
许皎白听着。
季横开玩笑:“快点安慰安慰我啊。”
许皎白从兜里掏出几颗糖递给季横。
季横拿了一颗,“我不爱吃甜。”
天气热糖果被体温捂得化了些,拿出来黏在手上,季横把糖贴到许皎白唇边。
许皎白看了季横一眼,睫毛像把小扇子,遮在眼下是一片浓密阴影,口腔里微微泛酸分泌唾液,他张开嘴等着糖果落到嘴里。
糖果半黏在季横的手指上,轻轻刮蹭一下牙齿才喂进去,混着指尖淡淡的咸和心口的悸动一并掉入许皎白的口中。
季横没把话说全。
他不止和姜彩吵架,姜彩甚至上手给了他一巴掌,不是很重,隔日就看不出来了。
她很少打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气极了。但是这一次季横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他们因为成绩的事吵起来了。
姜彩不能接受他成绩退步,情绪很激动,考试后每天都在念叨。
“考这么差你还有什么脸看手机?”
“我供你上学还不如养一条狗,狗都比你省心。”
“你不然别去念书了,搬砖去吧,没准哪天你爸大发慈悲让你当个工头呢。”
季横一般只是听着,实在忍不了才冷冷回一句。
昨天姜彩还是一样,看他没在写作业又开始了。
季横左耳进右耳出。
他们永远在互相伤害,把对方都扎个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姜彩骂完了,季横回了一句:“发完疯了?那就吃饭吧。”
女人有些敏感地看向他,目光渗人。
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披头散发的女人和永无止境的谩骂,季横感觉快疯的人是自己。
姜彩却突然捂住脸哭起来:“我是疯了!疯了才会生下你,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后悔吗?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季横也觉得应该如此。
女人尖锐语言像淬毒的刀子往他心窝里捅。
痛吗?还成吧,已经习惯了。
他没法和许皎白开口。
许皎白总有生生不息的活力,被伤害后也能自愈,眼睛里还是有澄澈的光芒闪烁,仍然能勇敢的把信任交付到他手里。
季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退缩了,怕引来少年不解又惶恐的神情,也没办法把姜彩说的话复述给许皎白听。
许皎白不需要听到那些。
回教室之前许皎白去水房洗手,天气闷热,连水龙头流出的水都是温的,以防万一他还凑过去洗了把脸,怕脸上还有灰。
季横忽然间问:“你和曾佳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许皎白脑袋上方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水珠滚滚下落。
季横:“她昨天和我说你站在我们教室外面。”
许皎白这才将短发女生的脸同“曾佳”这个名字合二为一。
季横又说:“问你话呢。”
“嗯……熟吗?”许皎白不太能判断,按照他的想法,应该是不太熟,那万一季横觉得熟呢,怎么算熟?像和季横这样,还是像和管向童那样?
“是我问你,怎么还反问起我来了?”季横拿他没办法,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不会和人家女生说多少话,干咳一声,“知道了。那你昨天从外面站着干嘛?”
嗯?怎么又知道了,知道什么了?许皎白满脑子疑惑,表面还是平静无澜,“就站着看看。”
季横问:“看什么?”
诚实一点回答吗?被揪到尾巴怎么办?太笨了,怎么才能把喜欢藏好呢。
许皎白:“就……看看。”
季横:“看什么,看我吗?”
许皎白僵了一下下,最终还是认了,点点脑袋。
季横没说话,像在思考着什么,又是一句:“我知道了。”揉了揉许皎白的脑袋,“放学等我。”
那天下午下雨了。
这个夏天里最大的一场雨,来得迅疾且突然。
管向童闭着眼一派深情唱:“你害怕大雨吗~~~”声音拐着弯传在教室里,大家都嚷嚷着叫他闭嘴。
他又嘿嘿笑着,“下雨好啊,下雨凉快。”
他是最能活跃气氛的人。
放学后雨还在下,季横来教室找许皎白。
季横问:“带伞了吗?”
许皎白:“没。”
“我带了,你求求我,咱俩打一把。”
“求你。”
季横没想他这么痛快,想想许皎白的性格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事,失笑摇摇头,“那走吧,送你到画室。”
伞不小但毕竟是两个男生,个子都不矮,打一把伞有点勉强。
走出去没多远,两个人肩膀都有点湿,季横无所谓淋不淋雨却怕淋到许皎白,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贴到了一起,温度合在一块,好好一个清凉的雨天凭白生出几分灼热。
伞是蓝色的撑在头顶仿佛还是晴天,许皎白盯着伞的边缘,努力忽视肩膀传来的热度。
“为什么画我?”走着走着季横突然出声,他不爱把疑问藏在心里,上一次是个意外,之后他也想了很久。
这一次许皎白听清楚了,直接立在原地。
季横多往前走了一步,伞随之移开,许皎白眼前又是一片灰蒙蒙的天。见许皎白停下,他又退回来,蓝色遮在许皎白的头顶。季横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