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21)
雨还在下,这条小道很少有人走,多是学生抄这样的近路。
季横又开口:“为什么画册整整一本画的都是我?”
许皎白的睫毛轻颤,因为紧张因为害怕,手指都跟着发抖,上一次有这样的情绪还是在初中,卫生间狭窄的隔间里。
他想季横或许猜到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季横说。
许皎白觉得不能呼吸。
季横不该这么逼问他。
他又想缩回角落里。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上,季横的视线落于许皎白过于脆弱的神情、颤抖的眼睫,以及那一小瓣淡色的唇。
而许皎白的视线里,一半是蔚蓝的伞,一半是阴霾的天。
他忘不了这天。
令他之后耿耿于怀好多年。
气温明明是凉爽的,呼吸却黏稠交缠在一起。
季横把伞微微偏开,雨落在两个人身上,许皎白的睫毛轻颤抚过他的脸颊。
少年的嘴唇看起来很软,像棉花糖一样甜,季横虽然不爱吃甜食却想要尝一尝许皎白,想知道他是什么味道。
他们挨得很近,季横低头吻了他。
青涩的温柔的只属于少年之间的吻。
许皎白睁大眼睛,耳边那些虚假的嘲笑声散去,仅剩下哗啦哗啦的雨声,淋在头顶也浇灌在心里。
分开时谁也没说话,季横回过神掩下眼底的错愕和慌乱,不自在地咳一声,低下头,耳朵红得不正常,把头撇向一边不去看许皎白,“走吧,再不走你要迟到了,送你回画室,我回家还得给我妈做饭。”
话都变啰嗦了。
许皎白则完全处于震惊中,仅凭本能跟着季横走,伞又落回他的头顶,蓝蓝的撑起一片天空
到了画室门口许皎白才发现季横左半边肩膀湿透了,衣服简直能拧出水。
为什么吻我,是不是有点喜欢我?可以稍微妄想一下吗,要是真的我就把尾巴露出来随便你摸。
许皎白张张嘴巴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季横朝他挥手说再见,他也朝季横挥手。
季横将那把蓝伞和晴天一并带走了,天空灰蒙蒙下着雨,又是一片阴天。
许皎白站在屋檐下目送他离开,那之后季横就消失了。
和阴雨一块,在第二天的晴日里消失。
第25章 打架
第二天季横没有来学校,紧接着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来。
许皎白最开始以为季横是在躲他,吻一个同性,对季横来说冲击应该不小,但是一连一个星期季横都没出现,他终于坐不住问管向童:“你知道季横家在哪里吗?”
“不知道。”管向童摇摇头,“他搬家后没告诉我地址。”
同样也没告诉许皎白。虽然两个人放学后一块走了有一段时间,但是季横从没说过自己家住哪里。
许皎白这才感到自己对季横知之甚少,他们交换过秘密,用他的伤疤去换一个亲密的称呼。他从来不想这样做值不值得公不公平,如季横所说,确实是只呆头鹅。
“你要去找他吗?”管向童主动问。
许皎白说:“我想去看看。”
他想去找他,这么久都不来学校不可能是躲他那么简单,他有点担心季横。
“那我和你一块去啊。”管向童说,“城南那片我还挺熟的,走走没准能找到,先去问问他们班主任。”
结果什么也没问到,季横的班主任只言语模糊地说季横家里有事请假几天,考试前应该能回来,叫他们没事别去叨扰人家。
从办公室出来管向童挠挠头:“还是去找找看吧,他这几天电话不接qq不回,完全查无此人,总感觉心里不踏实。”
两个人约好周六见面,真的到了周六这天管向童身后还拖着一条大尾巴。
许皎白和江稍不熟,大高个看到他微微点了下头,许皎白也对他点了下头。
两个不善交际的人干瞪着眼说不出一句话,倒是管向童不好意思地开口:“这小崽子非要跟过来。”
许皎白打量着江稍的身高,这个崽子可一点也不小啊。
江稍随便管向童怎么称呼自己也不生气,只是默默跟在两个人身后走。管向童和许皎白说话,他听着,许皎白偶尔开口应几句,他听着。
江稍全程安安静静不说一句话,存在感却极其强烈。
一路上管向童就没停下那张嘴,什么都能唠几句,还说到最初对许皎白的印象,“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后来体育课你晕倒……”
这么说了一路,江稍冷不丁开口:“我看到季横了。”
管向童还没说过瘾,闻言原地转了个圈:“哪儿呢?”
许皎白也看到了。
所有人都绕道走的垃圾桶旁,三两个人围在那里,季横处在中心位置。
那是许皎白第一次见季横打架,指骨渗出血也满不在乎,在恶臭萦绕的垃圾桶旁自己也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眼神冷到骨髓里,眼球充满血丝活像几天几夜没睡觉。
管向童喊了一句“卧槽”冲过去,江稍也随之跟上。
许皎白却停在原地。并不是感到害怕,而是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有真正了解过季横吗?
他不确定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季横心里是什么样的位置,他真的有资格来找他吗?
季横被江稍架住,和他对打的那两个小混混站起来直接跑了。季横力气大到险些挣脱江稍,管向童忙按住他胳膊:“季横!你他妈干嘛呢,从外面打架?!”
“松手。”季横眼底没有了刚才的疯狂,冷却下来喘着粗气发间满是汗,“不关你们的事,松手。”
管向童头皮都要炸开了:“别松!他还想追过去,江稍你别松!靠,到底怎么回事,季横你是疯了吗?”
季横忽然一怔,臂膀的气力松懈一瞬,没说话。
“你在大街上打架,你脑袋没坑吧你?”管向童看马路对面的许皎白想闯红灯过来,连忙喊道,“哎哎一会儿再过,车多!”
季横寻声望过去,瞳孔随之一缩,“谁让他来的?你把许皎白带过来干嘛?”
“这话得问你吧,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怎么回事?”
季横有些焦躁,“松开,我不追了,人都跑没影了。”
管向童将信将疑缓缓松开手,季横招呼都不打一声,手肘用力往江稍胸口怼,江稍一卸力他瞬间获得自由,扭转手腕,眼看许皎白乖乖等到绿灯亮起才跑过来。
季横盯着许皎白移动,嘴上回答管向童的问题:“手机摔坏了送去修了,这几天忙就没去拿。”
“你忙什么?”管向童问。
季横没吱声,反而问刚跑过来的许皎白:“你过来干嘛?”
许皎白停下脚步,两个人只离几步远,他却不敢过来了。
管向童看不过去拉扯季横一把,“你干嘛啊,他担心你才过来的。”
季横说:“你回去。”
许皎白动都不敢动。
季横继续说:“打架有什么好看的,你回去吧。”
“季横?”管向童怀疑道,“你不会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停课才没来上课的吧?”
季横没反驳,还是看着许皎白,最后疲惫地叹了口气,“你听话,回去吧,我过几天就回去上课了。”
管向童:“季横,我问你话呢。”
许皎白抿了下嘴巴,小声说:“一一。”
在场其他两个人不知道这两个字什么意思,季横却知道,他是想过来自己这边,像一只猫一样等待他的应允。
季横又叹了口气,像妥协了又仿佛更加疲累。
三个人在花园的长椅坐下,季横没坐,身上脏,刚在垃圾桶旁边滚了一圈又浑身是汗,味道不怎么好闻,手背上沾着血,指缝间有裂痕血里还混着泥。
管向童不管问什么季横都不回答,他基本确定季横是因为打架被学校停了课,好言相劝几句。江稍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默默揉着被季横怼疼的胸口。许皎白是不敢说,坐在长椅的一角,和其他三个人都不是一个方向,简直像在面壁思过。
“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学校有通知吗?”管向童问。
季横默认了他的说法,回道:“考试前会回去。”
“那行吧。”管向童不放心道,“不管因为什么事你都别再打了,马上就要升高三了,你再被记上一笔不值当。”
“我知道。”
管向童看出季横不想他们多待,起身拍拍屁股:“那我们走了,你记得拿手机,别有什么事都联系不上……好歹是同学呢。”
季横点点头,目光移到许皎白身上,“回去吧,我没事。”
三个人走后没多久,季横从小花园里出来,看向街对面的垃圾桶寻着那两个人逃跑的路线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往家走。快到小胡同他又不走了,转过身也不管墙脏不脏靠上去斜过头:“偷偷跟着我干嘛?”
许皎白从胡同口露出个脑袋,“一一。”
“示弱没有用,许皎白,你给我回去。”
许皎白没动。
季横看着他,直到眼睛盯得生疼,闭了闭目,转身往胡同里走,没去管跟在身后的许皎白。
许皎白不知道还要不要跟,眼看着季横掏出钥匙打开一扇窄窄的房门,走进去,没关门。
许皎白挪一步挪两步,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那扇门前。
屋里很暗,有股潮湿的味道,许皎白修长的手指按在门框上,犹豫好久腿都站麻了才敢走进去。
屋子里拉着窗帘,只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更暗也更压抑,里屋有水声,噼里啪啦落在地面,门没关,季横裸着身站在莲蓬头下,凉水劈头盖脸浇下来,他常年运动身材很好,腹肌和人鱼线都有,冷水顺着腹间往下流淌,落在脚面。他目光沉静,听到动静抬起眼扫了扫许皎白又收回视线。
对比之下不小心看到季横的许皎白就显得无比慌乱,退出去踩到什么东西站不稳,勉强稳住身子抬头又磕到橱柜“嗷”了一声。
自始至终季横没说一句话。
许皎白忐忑不安站在客厅里,直到水声停下,季横在里屋说:“沙发是用来坐的。”许皎白这才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
季横穿着短裤背心,肩上披着毛巾头发还滴着水走进客厅。
“呆够了就回去吧。”季横这回声音还算温和,随便擦了擦头发坐在床上,手上的血已经凝成血块洗不掉,乌黑的一块一块,看上去有些恶心。
“为什么打架?”许皎白问。
季横转过头忽然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别问了,不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