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10)
她开始恨季横,没有这个孩子她不会沦落至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季横耳边充斥着无数哭声和骂声。
姜彩不打他,只是一遍遍讲:“你没个好成绩怎么去见你爸?!我是拿你去换钱,不是让你给我赔钱!”
季横也不是站着挨欺负的主,冷言冷语讽刺几句。
“别做梦了,他不可能给你钱也更不可能认我。他当初就没叫你生下我。”
话说得狠了,连带也把自己伤着。
不过季横不在乎。
女人大哭一场之后又大笑,“说得对,你以后找不到工作,给他儿子提鞋都不配,你现在出息,跟我顶嘴、不去上课,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他们这算是互相折磨吧。
在长久的折磨当中,季横也发现姜彩不过是在发泄,她没想真的把他送回那个家,至少现在没有。
她只是太苦了,没钱了,啃着馒头灌着啤酒,喝个烂醉都在跟他讲:“你得好好学啊,你得好好学。”
姜彩没文化,当初好不容易托人给孩子上了个户口,取名的时候卡住了,叫什么呢?就叫季一一吧,简单好记还好写。
最后还是没取那糟心的名字,图个方便,“一”就是一横,就叫季横了。
她吃够没文化的亏,怕季横走她的老路子,拼了命叫季横学习。
姜彩没有青春了,不再年轻,嗓子也在长久的烟酒中沙哑,她不能再把儿子养废了。
第12章 感觉
寒假里许皎白出去过两次,一次是一帮人看电影,他穿得又很多,还是高领的毛衣,本身个子不矮,挤在角落里却显得可怜。
季横拨开人群朝他走过去,许皎白出了汗,手里抱着棉衣,又低着头玩自闭。
季横抽走他手里的票根看都没看坐在他旁边,“看我干什么?我和江稍换了位置,你不是不认识江稍吗?”他们一帮人一起买的电影票,位置随便换换也没所谓。看的是3D,许皎白戴上眼镜,余光悄悄打量季横侧脸,带着莫名的安心。
还有一次是过年之后,快开学了,季横约许皎白出来说要请他喝奶茶。
奶茶是甜的。许皎白喜欢。
许母还是不放心,儿子每次出门回来她都事无巨细的过问,听说许皎白又要出门,她像是安下心又好像更不放心,“有朋友了,多出去走走透透风也好……记得晚上回来吃饭啊,妈在家等你。”
奶茶店里只有季横一个人。
许皎白到了之后还傻傻问:“其他人还没来?”
季横点点菜单,“先点吃的,我坐这儿十分钟了啥也没点,我看老板想把我轰出去。”然后才说,“没有其他人啊,我没叫别人来。”
整个下午,两个人吃了两包薯条两个汉堡外加一杯可乐一杯柠檬茶。许皎白记得很清楚。
季横趴在桌子上偶尔看看手机回几条消息,抽空和许皎白讲话。
“就这么坐着是不是有点无聊?”
“不会。”许皎白难得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不再模棱两可。这里是市中心,来往的车辆和人流、远处高高矗立起的楼房,拥挤的一条街,什么景色都有。他把手掌贴在玻璃橱窗上,像个好奇的孩子注视着外面。
季横把手机放在一边,随许皎白的视线看去,嘈杂喧闹的街道,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从来不关心这些,因为自己是其中一员,匆忙间不会注意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是谁。
许皎白看得太仔细了,神色清冷,眼神却澄澈,映出玻璃窗外的一切景色。
季横实在没办法把他当做同龄人,许皎白更像一只猫,拥有细腻敏感的心思,既笨拙又机敏。
临走前许皎白朝着玻璃哈气,拿餐巾纸把印有自己手印的那一小块玻璃擦干净。季横站在门口等他擦完,忍不住笑。
许皎白疑惑地转过头。
季横将一颗糖递过去,停在许皎白嘴边,“张嘴。”
许皎白迟疑一秒,慢慢张开嘴巴,露出一小截舌,殷红的羞怯的,还带着莫名的期许。
季横将糖果放在他舌头上,手指碰到柔软的唇,指尖有些凉,很快就升温,变得烫。
开学后天气回暖,很多抗冻的男生都把厚棉袄脱了,许皎白依旧穿得很多,羊绒衫高高的领子遮着脖颈。
下课后管向童突然问:“你不热吗?”教室暖气很足,他只穿了一件长袖。
许皎白左右看看,确定是和自己说话才回:“还好。”确实有点热,不过他不说。
虽然平时也能和许皎白说上一两句话了,但管向童觉得自己和许皎白还是有距离感。
季横就没问题,甚至可以随意揉乱少年的头发,把糖递到他嘴边。
天气透着微微的凉意,季横在操场上打球,许皎白坐在观众席,低着头又在画。
管向童突发奇想,远远冲着许皎白喊:“你都画了那么多张季横了,你也画画我嘛!”他太有活力了,个子不高,麦色的肌肤和明亮的一双眼睛,笑着提出一个要求很难让人拒绝。
许皎白停下笔,看着那些阳光扑在男孩身上,暖洋洋。
没等他回话,季横似笑非笑:“做什么梦呢你?是篮球不好打吗?不打篮球也行,改打你。”他把球砸过去,管向童躲开了,又开始嚎,“江稍!咱俩一队的,你就这么看热闹?”
江稍懒洋洋打个哈欠,好像总也睡不醒,“不关我的事。”
管向童做个鬼脸,捡起球继续打。
天气还是冷,操场上几个男生挥洒汗水,许皎白坐在观众席围观别人的笑闹。
他早已习惯。
他一直一个人。
旁边的椅子忽然压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淡淡的香水味,许皎白往旁边看,女孩子精致的妆容,眼影闪着金色。
是王穗雪。
没有人说话,沉默持续了很久。
“是不是我不说话,你就打算一直在这儿干杵着?”王穗雪问,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许皎白的回答,“我问你,季横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还是没回应。
“能不能说句话啊?是季横让你别说的?”她有些急切,靠得近了一些,迎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不敢往前了,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知不知道很招人讨厌?”
“知道。”许皎白终于回了一句。
王穗雪安静下来,“你真让人不舒服。”她是被惯坏的大小姐脾气,有什么说什么,许皎白让她浑身发怵。
许皎白也不恼,站起身挪了个座位,坐远一个位置。
王穗雪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躲着她?
没一会儿王黔找过来,“你还找过来干嘛,不是说不追着季横跑了吗?”
王穗雪理亏,低着头小声念了一句:“我就是放不下,来看看啊。”
单恋真苦,付出没有回报,大多无疾而终。
许皎白瞄见王黔悬在王穗雪手臂前的那只手,又看向操场,已经没人在打球了,大家好像都注意到这边。他和季横对视上,季横用口型:“快下来!”
许皎白本来打算悄悄起来,谁知道他一动,演苦情戏那俩齐齐看过来。
许皎白:“……”不敢动。
好不容易走到操场,季横问他:“你和他俩掺和什么呢?”
许皎白不知道要不要讲,那个女生还没对季横彻底死心。
后来许皎白碰到王穗雪几次,女生时常盯着他又在被察觉时移开目光故意无视他。
这换做其他人多少会感到不悦。许皎白却很平静,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
四月来临,很多人都换上薄外套,打篮球的那一帮甚至都穿上了半袖。许皎白也换掉高领的毛衣,穿上干净清爽的校服衬衫,一丝不苟地系好每一颗扣子。
中午去画室画画,季横先他一步到达旧教室。
“你是怕冷不怕热吗?”季横剥开一颗糖,十分自然地抵在许皎白的唇上,许皎白稍稍张开嘴,糖果掉进嘴里。
许皎白含着糖:“也怕热。”
季横目光扫过他衣领,随口提了个话题,正好是来之前管向童一直跟他念叨的,“管向童跟我抱怨你对他不冷不热。”
许皎白舌尖抵着糖,轻轻拨弄两下,“没有啊,他问的我都回了。”
是都回,问什么答什么,多了一个字都不讲。
“嗯。”季横才不在意许皎白对管向童什么态度,不搭理最好,管向童一向跟知了一样聒噪。“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许皎白眼前闪现少年活泼的身影,管向童身上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他很向往,不由勾起嘴角。
季横微微眯了眼,知道许皎白这是对管向童相当满意了,都不去听他的回答,幼稚又霸道:“那我呢?”
许皎白卡壳了。
管向童是很简单的一个人,光从言语中就能了解到大概。但是季横不是,他的笑容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关怀有时是暖的有时却是冷的。
“……很好。”许皎白说完又在心里否定了回答。不应该这么草率的概括,这也是当初许母问他时他停顿的原因,他对季横的感觉不能只用这两个字概括。
他对季横是更复杂的情感,不是糖那么纯粹的甜,酸酸的偶尔还有苦味。
许皎白皱起眉,想不到该怎么去形容,“就……很好。”
结果他只能说出来这个。
第13章 秘密
许皎白又一次和王穗雪见面。在画室里,正午温暖的阳光渗透进来,女生悄然打开门。
“他们说你中午都在这里,季横有时也会来。”细碎的微尘和光半照在女孩脸上,她走过去,画板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你在干什么?画画吗?”
旧教室里很静,有陈旧的木头味,王穗雪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你真的很让人不舒服。”
许皎白抬起眼,眉目浅淡的像水墨画,一切都是点到为止刚刚好。
“这副表情也让人难受,搞不懂怎么那么多人议论你,有什么好议论的?”王穗雪小声嘀咕一句,“怪咖。”
许皎白听着。
王穗雪自讨没趣,随便找了个椅子,又嫌脏,没坐。
“季横什么时候来?”过了没几分钟,她憋不住问。
“他不来。”
王穗雪瞪瞪眼,“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王穗雪不讲道理:“会说话刚才干嘛不回答我?”
“回什么?”许皎白问。
王穗雪卡住,但很快说出一套话,看样子憋了很久:“你不觉得自己说话有问题吗?故意无视别人,挺让人烦的,你自己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