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月色(35)
午休时间,许皎白趴在办公桌上小憩,手机从口袋里震动迷糊掏出来便听那头可怜巴巴叫:“许皎白。”
许皎白直起身,“嗯……你怎么了?”
管向童继续可怜兮兮:“你晚上有空没,出来吃个饭。”
许皎白稍加思索便答应下来,正好他也有事和管向童说。
距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一周,季横由于工作原因比许皎白下班都晚,根本没空来画室,两个人偶尔约在晚上见面,吃饭或者睡觉,更多时候两样一起做。
江皖自那天起对待许皎白的态度更奇怪了。以前是催他赶紧找个对象让阿姨放心,现在是时刻打量他,有天实在憋不住问:“他对你好吗?”
许皎白点了下头。
江皖眯眯眼道:“要和我说实话哦。”
许皎白说:“我对他也很好。”
江皖张了张嘴巴一时卡壳了,“哎你怎么还护犊子啊?”
许皎白问:“不应该吗?”
“应该呢,谈恋爱的人就是不一样。”江皖手撑着下巴,目光仍然好奇落在许皎白身上,“原来我们白白谈恋爱是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江皖又形容不出来。非要说话的和平时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拿着手机低头打字都没有多余表情,只是偶尔抬起头眼睛里有笑,皱着眉思索下一句该回什么的表情很生动。
许皎白平时也会笑,礼貌的、开心的,吃糖的时候笑的最多。江皖觉得他现在笑起来不太一样了,以前是因为糖果好吃才勾勾嘴角笑一笑,现在是……是笑容本身就很甜。
她还有其他一些话想说,看到这样的许皎白又止住了。
他真的很少有这么开心的时候,因为母亲的病,他常常沉默不语把什么事都压在心底,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个不用糖果就能让他甜的人,江皖不太想打扰到他。
##
还是熟悉的那家快餐店,熟悉的卡座,还有管向童那张熟悉的苦哈哈的脸。
许皎白在他对面坐下,他立刻伸长胳膊趴在桌上叫:“救救我!”
许皎白对这场景习以为然,往后退了退说:“不要总是吃这个,对身体不好。”
“也没有总吃吧。”管向童从桌上爬起来。
许皎白:“可是……”顿住,看了管向童一眼,“没什么。”
管向童:“不,我看你这才不像‘没什么’,你刚刚是不是在用眼神攻击我的身高?”
许皎白慢吞吞回:“没有。”
管向童:“我都二十五了!二十五,不会再长高了好吧?!”
许皎白:“嗯,没关系的。”
“我没有叫你安慰我啊啊啊。”管向童抓住自己的头发,头磕在桌子上,举起一根手指,突兀道:“首先,已知江稍没有女朋友。”
叫他出来果然和江稍有关。
许皎白对管向童的话题跳跃程度见怪不怪,静静听着。
“其次……”管向童抬起头满脸挣扎,“他有喜欢的人了。”
许皎白适时地歪头,适时摆出一副疑问的模样。
“他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他有喜欢的人。”管向童扒着桌沿,小声道,“最后……我们做了。”
许皎白这回是真的疑惑了,眼睛眨一下问:“你说什么?”
“哎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这个很奇怪,毕竟你是个直的,但是除了你我真的不知道和谁说……”
许皎白这回抓住了重点:“谁说我是直的?我不是。”
管向童:“………………………………”
震撼我妈。
许皎白很淡定,继续说:“嗯,他有喜欢的人,你和他做了,我听到了。”
管向童还处在震惊中,乃至于没有听见许皎白说话。
许皎白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管向童回过神:“嗯?嗯?你说什么?”
许皎白:“……”这人怎么比他还迟钝。
江稍应该是喜欢管向童的。
那个人看管向童的眼神不一样。
喜欢若是能藏在心底,也会从眼神里流露出来。
但是许皎白不知道该怎么和管向童解释,大脑飞速运转组织语言,手机忽然响起来。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管向童眼巴巴瞅着他,“行,你接、你接。”
电话是江皖打过来的,许皎白按了接听键,电话那边先是没声音,后来是女生压抑又强装轻松的声音:“白白啊,你现在在哪?”
许皎白一愣,“在外面。”
“你能不能……”江皖那边有什么声音,整个人一颤,连带着声音都跟着一颤,“你能不能来我家一趟。”
江皖从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
她和樊光断断续续谈了近五年的恋爱,最后还是因为理念不合分开了。
他们之前不是没有分开过,大学的时候分手,工作之后又分手,来来回回复合很多次。
和好的时候江皖总是在想,我再信他一回,最后一次。她还忘不了曾经打工为她买礼物的傻小子,绕了校园大半圈给她买冰激凌的男孩,温柔亲吻她的眉眼,许诺她未来的男人。
只是生活难有如意,工作的这几年他们时常吵架,一开始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是因为单位上的事。
吵架最激烈的时候樊光甚至拿她家里说事,说她家境好什么也不愁,毕了业家里人就给找工作,哪里像他每天累的要死要活,对领导点头哈腰却只赚够租房的钱。
江皖把眼泪都咽进喉咙里,红着一双眼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樊光明明知道她放弃了什么,要不是想和他在一起,她大可以硬气一点去别的地方不受家里摆布,但是樊光离不开这里,没法轻易辞退工作。当初说好了一起来她所在的城市,两个人租个房子过安逸的生活,现在反而成为拘束,谁也走不了,谁也逃不掉。
江皖最不能忍受别人说她的家庭。她没在那个家里得到什么东西,更多的是不甘和怨念,以前夜里偷偷哭泣,樊光会抱住她告诉她没关系,现在只有永无止境冷冰冰的争吵。
他们最后一次吵架,话题竟然和许皎白有关。
樊光说:“你和那个许皎白混在一起,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你这叫脚踏两只船!”
江皖不敢相信,梗着脖子问他:“你说的是人话吗?”
“怎么不是?”男人的眼神飘忽。
她和许皎白从没有越界的行为。
江皖常常去看孟媛,但不是每次都会遇到许皎白。最开始她是觉得许皎白一个人强撑着有些可怜——虽然许皎白并不需要别人可怜,他自己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需要同情。后来则是她自己想去。
孟媛是个温柔的母亲,说话也很有趣。那是江皖在自己的家里不曾感受到的,她见过太多次江母无奈又纵容的批评弟弟,却从没在母亲那里得到过这种待遇。或许曾经有,但她不记得了,只有江稍的名字母亲不断念起,时时响在她耳边,令她惶恐又厌烦。
许皎白太安静也太懂礼貌,对人对事从来都是淡淡的。江皖曾经觉得他难相处,后来发现他不过就是公平对待每个人。对熟悉的人很真诚,被帮助了会毫不犹豫地说“谢谢”,笑起来是一团软绵绵的云。
因为不掺杂任何虚假,反而让人觉得不舒服了。
她和樊光分手,和许皎白没有一点关系,只是长久的积怨爆发,双方都迫切寻找一个突破口。
江皖连夜搬出那间出租屋,只带走自己的行李箱,一个人坐在马路上哭了很久,大晚上狼狈地找了家宾馆住下。之后过了三四天,在医院里碰到许皎白,她什么都没说,没像个怨妇一样吐槽前男友,留给自己最后一丝颜面,只是告诉许皎白,我和他分手了。
曾经的那些浪漫褪色,褪成腐烂的一张皮,没法再挂在身上,只有脱掉了才能继续前行。
——她本来以为是这样。
可是就在一周前樊光开始频繁来她的新住所找她,说想要复合,嘴巴里不停念着:“我那天晚上看到了,有两个男人送你回来,这些我都不计较,咱们和好吧。”
江皖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计较?咱俩现在没关系,你不要再找过来了。”
她平时大大咧咧,根本没注意男人的话有多惊悚,那么黑的天,不知道他躲在哪里偷偷看着他们。
她不害怕樊光是和他太过熟稔,做了那么多年的恋人,不觉得他是那种可怕的人,只是冷着脸告诉他我们不可能了。
是真的不可能了。
当那些梦幻泡影渐渐消散飞远,现实也在鲜血淋漓的告诉着她——他们不合适。
樊光做事过于极端且善妒,上学的时候就见不得有人比他优秀。当时只当是少年意气不服输,但是现在已经工作了几年,还是这个样子就是没长大。
直到前两天,男人开始敲她家的门。
咚咚咚。
夜里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幽幽地响在楼道里:“江皖,你开门,我们好好谈谈。”
江皖被吵醒,不耐烦喊道:“滚啊,别来烦我了!咱俩没可能了!”
咚!
江皖一下被震醒,摸出手机发现已经快十二点,屋里黑漆漆一片,她终于生出一点害怕。
男人还在敲门,她却不敢出声了,一个人掐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江母听说她和樊光分手了喜出望外,连忙张罗着要给她物色对象,江皖没忍住和江母吵了一架,搬出来找了便宜的租房住。
她妈放话了,要是不相亲就不要回来了,想好了再回来。
江皖怎么可能低头,她一直不肯低头,不然也不会和家里关系僵到这种地步。
所有人都在要求着她、束缚着她,
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求助的人,也为了那该死的面子不想和其他人说。
可是今天实在没办法,男人大概是不耐烦了,八点多就来了,疯狂敲门,左邻右舍根本不管,看到了只当没看见。
江皖颤巍巍拿出电话,发现自己只能求助一个人。
她知道许皎白一定会来。
他是会礼貌对帮助他的人说“谢谢”,也会在别人需要帮助时立刻伸出手的人。
六年前那个看起脆弱易碎不被他人所信任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门外还响着咚咚的敲门声,她和许皎白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许皎白说:“不要挂断电话,一直保持联系,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