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荧(49)
钱鹏笑眯眯地吹了吹胡子。
温少华总有将话说漂亮的本事。他这一句话夸了三个人,既夸了钱月聪明漂亮,又夸了钱鹏有脑子,甚至今天没机会来的钱夫人夸上了。
钱月立刻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哪儿有。
“怎么没有,”温少华自然地将挎着钱月的手举了起来,放进温博凉手里,说:“你们都不记得了吧,你刚出生的时候,博凉还去医院看过你呢,也是缘分。”
这是没有的事,温少华随意捏造的记忆没人会去深究。
温少华转过头,问钱鹏,“老钱,你瞧着他们俩般配不般配?”
钱鹏说:“那当然了。”
钱鹏走了过来,拍了一把温博凉的背,说:“般配得很呢。我听说博凉现在自己的小公司也办的是风生水起啊,真是年少有为,没靠家里一点帮助,真是了不得。”
温少华至今对温博凉的“小作坊”看不上眼,一家只有两三百人的公司,能叫公司吗?有什么开头?还不如跟他的哥哥弟弟一样,听话一点,回来将他下面的分公司接来,不比什么都好?
温博凉从前不愿意,温少华全当他是小孩子心性,没多管;但现在不一样,都是要结婚的人了,得赶紧找机会将那“作坊”给关了。
温少华嗤笑了一声,说:“是挺了不得的。我这三个儿子,就这个二儿子最爱给我出难题。大家不都说中间的那个是最听话的吗?我家的还就反常了。开公司?单干?真是没事找事。”
温博凉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将自己的手从温少华和钱月的手掌下抽了回去。
他将手放进口袋,然后微微昂了昂头,对温少华说:“爸爸,我有话跟您说。”
“什么?”温少华挑了挑眉,他还没开口,温博阅立刻插了进来。
温博阅就知道温博凉是不会老实的,于是他提前摇了摇酒杯,给温少华递了一杯香槟,说:“爸爸,这是您最喜欢的。”
在温少华低头品尝的时候,温博阅俯身对温博凉说:“忘了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么?”
温博凉抿了抿唇,他正想说什么,这时温博阅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说:“今天客人这么多,你为你自己想想好吗?什么都别说,知道了吗?”
温少华开始和钱鹏讨论他的海运生意,最近贸易逆差严重,温少华亏了不少,钱鹏说这不是什么大事……
温博凉拿了一杯酒,他向温少华走了过去,“爸爸,我有话跟你说。”
温博阅气急败坏,低声呵斥道:“温博凉!”
温博凉置若罔闻。
温少华冷冰冰地抬起头,他不喜欢自己谈生意的时候被孩子打扰,更不喜欢孩子用这种反抗的,不畏惧的眼神与他对视。
“怎么了?有什么天大的事,一定要现在跟我说。”温少华冷声道。
温博阅快步过来,他笑了笑,说:“爸爸,博凉他刚从国内回来,时差都没倒过来……。”
温博阅说着给温博雅使了一个眼色,温博雅虽然还不清楚二哥要干什么,但他已经感觉到二哥身上危险的冲动,他立刻上千抓住温博凉的手臂,说:“二哥,我们先出去。”
温博凉站在原地,他轻松的从小弟的手里挣脱开,他目光平淡而坚定地看着温少华,开口道:“爸爸,对不起,我不接受您给我安排的婚事。”
整个大厅一片沉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暗涛汹涌的大海。
温少华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地位从来没有被撼动过,没有人敢反对他的安排,没有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
温博阅的婚事是在这样的场景下安排的,温博凉的也会是,温博雅的也将会是这样。
而现在,温博凉却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跟他说不接受。
不接受?
在温少华的自以为是里,不接受这三个字是不存在的。
温少华缓缓将酒杯放了下来,极其专注地审视了温博凉一眼。
这是他的儿子,有和他一样的眼睛和五官,而此时从他身体剥落下来的生命坚定地站在他的对立面,给他下达一项前所未有的挑战。
“不接受?”温少华开口道:“我有问过你的意见吗?”
“博凉,”温博阅心里打鼓,温少华发脾气是极其可怕的,妈妈现在不在这里,这里全是温少华的朋友和亲人,温博凉这么做,会让温少华勃然大怒。
温博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大了一圈。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向稳重沉着的二弟,今天会如此反常。
“行了,”温博阅的声音突然抬高起来,对温博凉说:“你不是没喝酒吗?说什么醉话?现在就给我回房睡觉,把你的脑子给我弄清醒了!”他对陈莉美招了招手,让她立刻将人带走。不管是去哪个房间,反正不要是在温少华的眼前。
陈莉美快步过来,她嫁到温家多年,多少也摸清了自己公公的脾气,只要温博凉再在温少华面前停留一秒,温少华便要发火了。
陈莉美挽上温博凉的臂膀,勉强微笑道:“博凉,我给你的房间收拾好了,我现在带你过去看看吧。”
陈莉美带着温博凉要走,温少华在他们身后低吼道:“谁都别给我走,温博凉,你现在就到我书房去。”
温博阅立刻说:“爸爸,算了吧,马上就要过年呢。”
“你也去!你们三个。”
温少华在这里有一件书房。书房里是红木书柜和长条沙发。平时是留给温少华小憩,或者谈论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温少华进了书房,只听咣当一声巨响,一只玻璃酒杯正碎在了温博凉的脚边。
温少华对温博凉说:“你再把你刚刚跟我说的话再说一边。“
温博阅不停地给温博凉使眼色,别说话,什么都别说!但温博凉置若罔闻,他一字一顿,吐词清晰地对温少华说:“我不接受您给我安排的婚事。”
“你……你……”温少华开始大口在椅背上喘息,他的后脑血管在突突突地跳动,他解开了衬衣的两颗扣子,手指着温博凉,粗这嗓子说:“你……你,温博凉,你给我跪着。”
温博凉什么也没说,咚咚两声便跪了下去。
他微微垂下头,背依然是笔直的,像一棵怎么也不肯倒下的小树。
男儿膝下有黄金,一跪天地,二跪父母,温少华是他的父亲,他可以跪。
“你……”温博凉的举动让温少华额呼吸更加急促了,他的脸皮开始呈现反常的青色,几乎说不出话。温博阅赶紧拉开温少华左手边的抽屉,从里面找到了镇定的药,塞进温少华手里,温少华猛吸了一口,闭了闭眼,这才回过气。
温少华吐匀了气,说:“温博凉,我有三个儿子,你是我最不省心的那一个。
“以前你不肯学商学,一定要学计算机,我已经气得不轻;好,不学商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由着你也就算了;后来你又不肯回家,一定要自己开公司,我也给你让步了;现在你倒好,连结婚都要跟我对着干了,你……你是不是想气死我算了!?”
“不是,”温博凉说:“我没想气死你,我只是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
“温博凉,”温博阅斥道:“你少说两句。”
“嗤,”温少华被气笑了,他嗤笑了一声,说:“想干自己喜欢的事,你以为你是谁啊?天底下就没谁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温少华说:“你觉得你现在硬气得很,小公司开的风生水起,一点没靠家里,是不是被人捧得找不着北了?你怎么不想想,你的脑子是谁给的,你受的教育是谁给的,要是你不是生在我们温家,你能走到今天这步吗?
“你现在过来跟我说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告诉你温博凉,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买卖!你享了温家的福,你现在就要回报温家,我现在要你跟钱月结婚,你不能不听,知道了吗?”
温博凉沉默不言,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
他没有说话,但已经坚决地拒接了温少华。
“你……你!”温少华终于发火了,油盐不进,好歹不分,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温少华猛地抓起面前的一本厚重英德词典,狠狠向温博凉砸去。厚重的字典的棱角正打在温博凉的额角,然后撞歪了他的镜架,血一下冒了出来。
温博阅顿时慌了,他忙将温博凉从地上拉起来。他对温博雅说:“快,快给妈妈打电话,都跟妈妈说,已经动手了。”
陈莉美赶紧带温博凉去卧室,请家庭医生将他的伤口简单地处理一下。
温博凉出了血,温少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温博凉再怎么也是自己的亲儿子,他下手本意也只是吓唬吓唬,没想真打上。
他觉得,温博凉虽然是中间儿,平日里时常被忽视,所以以前有时会不服管教,让他生气。但从没到今天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如今他敢这般挑明了跟他对着干,显然是有人教唆的了。
但这个人是谁呢?
温少华想了一会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问温博阅:“博阅,你二弟最近周围有没有什么人?”
“什么人?”温博阅想了想,温博凉周围还能有哪几个?不就是这么那么几个么,还真没什么新鲜面孔。
“没什么人……”温博阅回答。
“没什么人?”温少华说:“我不信,没什么人他今天为什么要跟我吵?分明是有小情人了!”
温博阅便说:“温博凉在国内办公司,我一直在国外,可能有什么人也不知道,小周是他们公司的,我把他叫进来问问。”
温博阅把小周叫进来。
小周刚刚看见温少华发了那么大脾气,打心里挺怕温少华的。
温少华对小周一脸和颜悦色,推给他吃房间里的果盘,说:“小周啊,你在你二舅那儿工作,适不适应?”
小周赶紧说:“挺好,我觉得挺好的。”
温少华撇了撇嘴,说:“那毕竟是小地方,你要真想锻炼自己,还是要去大一点的平台。”
温少华本没打算跟小周说这些,他立刻打住了,说:“你在你二舅公司,你二舅的情况你了解的多,你知不知道你二舅有没有谈什么朋友?”
“啊……”小周想了想,他是真的不知道。
虽然他今天刚见到温博凉的时候,见他气色好,是以为他谈恋爱了,但他这只是猜测,什么证据都没有,而且刚刚温少华就为这发了那么大脾气,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于是说:“没……没听说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