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序(80)
“比如?”
“匿名给萧青和我的导师发送代考勤证据,药物开具证明,拍摄影片片段以及……”萧正阳打了个哆嗦,“不能想不能想,太可怕了。”
“哦,是吗?”
“你不会学他吧?”
“不确定。”
萧正阳双眼相合,有种被比自己两倍大的野兽吞吃干净的荒唐感。
贺执问:“周沉的病情严重至此,萧青为什么会同意他回国拍电影。”
“原因很复杂。其一,创作是为了表达,研究患者的画作,文章都是了解病情的方式。对于周沉这种不好好配合的病患,更要通过其他渠道了解他的内心想法。不过很显然周沉是个成熟的创作者,他的故事精彩完整,没有观点,没有情绪,我和萧青看不到太多东西。他到底在作品里藏了些什么除了他自己无人可知。”
“其二,只有内部被蛀空的古树依然是古树。我和萧青都认为周沉需要被什么东西绑缚前行,也可以理解为他需要在现实生活中留恋些什么。电影是滋润枯木的源泉,也是自深渊拉扯周沉的绳索。”萧正阳思索了片刻,突然说,“嗯,不过……我现在并不确定你是不是也被包含在内。”
“我?”
“周沉对萧青说过,你,他还有电影是绑在一起的东西。我摸不准周沉的想法,但我很乐意看到周沉在情绪上有更多起伏,哪怕是源于不那么美好的事情。贺小少爷,你可不是单单一味药那么简单呐。”
作者有话说:
贺执:生气
萧正阳:小情侣吵架能不能别老是把我当炮灰啊!
ps:大修了下文,目前改名《感官失序》啦!
第105章
贺执挂断电话,原有的激烈情绪被萧正阳几句话塞进冰柜,冷却成细碎冰碴,戳得皮肤生疼。
周沉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像一只盘踞在大树上狩猎的成年蜘蛛,让他忽略了那些细密的网之下可能是一层一层支离破碎的蛛丝。
曾经他们热恋时,周沉会细细掰开他们的经历、家庭、经济条件、人生追求,默默地调整方案,好把感情长久地经营下去。
贺执从未考虑过这些,他喜欢周沉身上鲜活的朝气,喜欢对方的才华,所以他答应了周沉的追求,却未曾仔细地想过为了这段感情,周沉愿意付出什么。
周沉知道他们家庭条件相差甚远,知道深切感情抵不过现实的面包,于是他忙碌于各个小剧组,孜孜不倦地学习,艰难地积累人脉,好能离贺执所在的世界再近一点。找不到剧组时,周沉会去兼职打零工,尽自己所能积累资本。
周沉的努力收效甚微,却从未停止,像临冬时忙碌的松鼠。
大三下半学期的情人节,贺执收到了一份昂贵的礼物。当那枚精致大气的袖扣出现时,贺执的欣喜只持续了几秒。
周沉努力经营着(自己的人生和感情,他能接收(这里是接受还是接收)到的只有努力后美好的回报和那份沉甸甸的心意。可贺执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接受,或是值得周沉这样做。
他似乎总是低估周沉的情绪。无论是爱,还是恨。
贺执呼出一口气,在石台阶前蹲下,像化了的雪人,略显孤独。
周沉出来时房间早已冷却下来,羊肉火锅孤零零地摆在桌上,没有热气腾腾的样貌,也没有炖肉的香味。萦绕在房间里的只有清冷的风和淡淡的甜腻气味。
手背上的伤口疼且红肿着,却远不如胳膊残留着的摁压感扰他心神。
上次这么上手摆置他的好像是萧青。在发觉他为了压制成瘾症试图给自己戳几剂正常用量外的针剂之后,那个温文尔雅的心理医生紧皱眉头,动手之余还差点给他几脚。身为医生,萧青的力道比贺执重得多,足以制住一个神志不清发疯的病人。那次之后周沉的手腕上留了个发青的印子,几天后才消失。
周沉看向小臂,陈旧针孔上连个红痕都没有,可他甚至有些遗憾皮肤上温度和触感的消散。
窗户外,贺执只穿了单薄的衬衫,在外憋屈地蹲着,不知在想什么。他翘起的头发上挂着水珠,有些狼狈。
这让周沉的手掌发麻,想上去揉一把。
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他突如其来的想法。
“喂喂?在吗?不会失血过多昏过去了,需要我打120吗?”萧正阳打着哈欠,困倦让声音里带了些懒散。
周沉倚着窗棂,没舍得移开视线:“喘着气呢,贺执打给你了。”
“是啊,小少爷真够听话的,居然没打给萧青,不然现在你就被绑在担架上扭送出山咯!”
“替我保密。”
“有手背的伤口,萧青分分钟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你瞒不了多久。而且出现类似行为证明你在崩溃边缘了,即便是我也不会拿病患的命开玩笑,很遗憾我们这次不在同一战线上。”
“我很清醒。”
“很好,周沉同志,没有人会有事没事给自己两刀图开心。人是畏痛的,避害的!你的清醒在我和萧青这里早就加了引号了,清醒着发疯,不代表发疯就是正常现象了。建议你不要辩解,只会在医生这里获得负分。”萧正阳翻了个白眼,靠在枕头上,“所以这次是因为什么,意识不清但想写剧本?现实和剧本混淆?还是单纯成瘾症犯了?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答案,不然明天萧青一定抱着仪器出现在你门口。”
“我不知道。”
萧正阳等了很久,对面却没有再吱过声。
“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答案……”
“嗯。”周沉应道,“我还没整理明白,有结果了我会告知你。”
“……”萧正阳看着渐亮的天边,眼皮直跳,“我真是瞎了眼了给你打这通电话,贺执怎么没直接给你一针。”
“针?”
“……呃。”
“针。”周沉重复了一遍。
萧正阳识相地妥协:“贺执和我说你最近没继续进行脱敏治疗,按照病情发展,我猜你快到极限了,所以未雨绸缪给了他一针镇定剂,免得你俩真的闹到医院去。贺执没用?”
“没有。”周沉嘴里应着,视线却锁在窗外台阶上蹲着的贺执。
怪不得贺执在他胳膊上找痕迹,是想看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几次吗。
周沉想起贺执紧握着胳膊,略显粗暴和急切地四处搜寻针孔的行为,愤怒但慌张。
想再多看看……
“萧青那边我不会主动告知,但是你的伤和异样他肯定能感受到。如果他问,可别怪我出卖你,这个锅只有你自己背。以及如果短期内出现第二次,哪怕只是意向,你就必须就医。”
周沉回神,心不在焉地回答:“嗯,我知道。”
“你打算停止脱敏治疗吗?”萧正阳问,“我需要调整治疗方案,也需要做一套检查确定下你现在的情况。”
“不。”周沉顿了片刻,“我不知道。”
“这话从你嘴里听到两遍还真是稀奇。当你的医生跟解密一样,难为死我了。”萧正阳哀嚎,“你就没什么信息是知道的吗!”
“有。”
“哦?说来听听。”萧正阳开启免提,打开备忘录。
“贺执给我带了羊肉火锅,但我没吃上。”
“?”
“……”
“就这个?”
“就这个。”
萧正阳果断挂掉电话,瘫在床上祭奠自己浪费的宝贵睡眠时间。
周沉把熄灭的蜡烛捏碎丢进垃圾桶,熏香残留的清甜与烧焦的味道终于瓦解,被冷风替代,刮来浅淡的香料气味。羊肉火锅其实早就冻住了,凝成块的油浮在表层,一片白腻,红汤被遮盖在下,没能露出半点诱人的姿态。哪怕重新加热,也远不如最初进来这间房间时温暖美好了。
屋外空无一物,台阶上少了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