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序(113)
可这,是他的小周导。
贺执手掌盖住那些板正的字体,喉咙都在颤抖:“你一早就知道我不爱读书,我看不清字,直接告诉我。”
他想说的轻松些,却愈来愈沉重,左手握住周沉的小臂,力道重得仿佛想把那骨头捏碎。
“我没办法给出应有的情绪回应,道德,法律……很多观念在我这里都消失过。我需要做出分析才能行动。”
“所以萧正阳和萧青看到的所谓病情好转,就是这些的成果?”
“它们很有效。”周沉并不否认。
周沉的手带着贺执,指在其中的些许字眼上:“如果别人在悲伤,要表现惋惜和沉默。要达成目的,需要留有空间,慢慢周旋。不能损毁需要的事物,毁掉是拥有最差的呈现。”
最后几页。周沉按住了贺执的手,将那密密麻麻的笔记整个露出来。
贺执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算计算不得太高明,周沉的推算如罗网,每一种可能的解决方式都被周全地考虑到。
周沉给自己铺了无数的路,都被工整地写在上面。在小小纸面上,周沉预演了无数次他们关系的结局。
刘明德,贺庆松,贺俊言,方畅。与他相关的人也被填在其中,谁能发挥什么作用都标注得十分清晰。
如萧正阳猜想的那样,周沉想过软禁他,想过让他身败名裂,想过让他人间蒸发。彻底抹去法律底线的各式方案被记录成文字,像是能看得见的恐惧。
周沉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他偏执,他病态。
这些文字组合在一起,终于把能写出《追凶》的承舟完完整整描绘在贺执的面前。
他阴郁凶恶,冷漠危险。
他迷茫无助,遍体鳞伤。
药石无罔的人总会对自己的命运有些朦胧的预感。
在贺执看着这些骇人的字句,依然生不出密密麻麻的恐惧与退意时,他知道,他无处可逃了。
这颗树枝繁叶茂,却没有解出任何有用的果实。
右下角的整理空白一片,空空茫茫的没有一点安全感。
贺执身后早已一片湿冷,紧紧抱着他的周沉就像坠在他腰间饥饿的老虎。
“不想什么?”贺执指着纸面上成团的黑色墨迹,被掩盖的笔记里,贺执依稀可以看到“不想”的字样。
“不想这么做。”周沉将话补完。
贺执往前看,这条是在《归路》拍摄中记录的。
周沉将父母的信息告知贺执是故意引起贺执的愧疚。目的是一步步让贺执沦陷。
先是周沉因贺庆松而被迫退学,后是间接导致父母丧命,最终将心存死志,割腕自残的事在讲戏时告诉贺执。
羞愧是控制人最好的道具,这条推导的后续里,贺执会被封闭在周沉创造的牢笼里。只拍周沉想要他拍的电影,周沉会为建造一个美丽的茧房。
“你会成功的。”贺执抿唇说。
“我都会成功。”
贺执看向那些计划,不得已承认了周沉说得话。
他有这么多对付他的方法,却没有遵循任何一条。
周沉拿起笔,他的下巴抵在贺执肩窝。
手臂从腰侧擦过,满是汗渍的皮肤带起一阵凉意。
周沉将钢笔塞进贺执手里,握住贺执的手。掌心热意从手背渗透而入。
皮肤摩擦,贺执看到右下角空白的部分被慢慢地写上三个字——“告诉他”。
钢笔跌落在纸面,溅起一串连续的墨滴。
贺执握紧周沉的胳膊。他与周沉贴了个满怀,他感觉自己好像要疯了。
心脏满胀酸痛,憋闷到快要窒息。
贺执喘着气,问:“这算是,你预谋已久的报复吗?”
月色洒入,细微的冷白光线里,四周沉默寂静。
周沉被抓住的手臂湿凉中带着僵硬。
贺执感觉到他身后的人安静而迅速地变作被焚烧过的碳块,滚烫易碎。又像雨林一场席卷而过的暴雨。
白纸上的三个字苍劲有力,线条有些不稳,字形看起有些许怪异。
它是有序笔记中跳脱杂乱的存在。是这本仔细伪装的工整骗局里崩溃的缝隙。
好像在说:这人终于彻底疯了。
没有乘胜追击的快意,没有大仇得报的洒脱。
它的魅力在于未知。
“你觉得是,就是。”周沉的话轻飘飘地在耳边响起,像卷起落叶的秋风。
贺执低笑,他侧过头,左手扬起,摁着周沉的头顶将人锁在自己颈侧。
而后他转起钢笔,贴着那行歪斜的字迹在下面添上一段异样的笔迹。
那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将缜密的逻辑斩断。
周沉垂着眼睛。
汗水坠在他睫毛端,模糊着视线。
可他分明看到,龙飞凤舞的笔迹写下了三个字:
——“我爱你。”
那是他得到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稍稍解释下周沉的精神状态:
周沉在病程初期是没有是非观的。他年少时树立起的观念被整个粉碎,周沉不是圣人,没法不质疑一切,所以扭曲了。但是他又有足够的自制力,对自己也狠,愣是把自己掰成了看起来还行的模样。很多方案不是说他本性会去做,只是因为这是解决方案之一,才会写下来。
危险就危险在于,如果他分辩不出什么是好的,执念过深,那就会去选用不正常的方案。这也是为什么萧青萧正阳对布朗尼事件这么看重的原因。
第143章
“你总是做出我意料之外的回应。”周沉低喃,像是饿久了的狼初次看到食物。
他的眼睛渗着摄人的红,血丝在眼白里蔓延,像遮天蔽日的藤蔓。
“你知道你在回答什么吗?”周沉的手不安分地在贺执脖颈处徘徊,游弋着等待回答。
贺执的手搭在周沉手腕,一起贴着自己的脖颈。
空气中没有分毫告白的浪漫与旖旎,甜腻的气味轻轻回荡,让紧绷的精神雪上加霜。
他与周沉之间永远都是燃起的篝火,要么炙热明亮,要么焦黑荒芜。
贺执敲敲周沉手腕的骨头,沉闷坚硬,这是属于他的东西。
而他很喜欢。
喜爱的情绪明朗直接,盖过怜惜愧疚,像低沉厚重的大提琴骤然响起,让一切杂音黯然失色。
如果失去肉体,尊严,自由,就能让他永永远远占有这份宝藏的话,贺执甘之如饴。
贺执丢下钢笔,转身贴近周沉:“我知道。”
他声音轻而缓,深海人鱼的歌谣再次飘起:“如果我骗你,你就推掉我所有通告,把我关在这里。如果我骗你,就把你的太空小人摆在每一个角落,卧室床边也可以放一个。如果我想逃跑,就给我注射镇定剂,安眠药。如果还被我跑掉了……你就把我抓回来,打断我的腿,锁起来,让我永远陪着你。”
贺执低笑着,无比愉快,带着惯有的挑衅与张扬,像末路开出的艳丽荼靡花,沾染了代表死亡的鲜血,却娇艳欲滴。
周沉的思想随着贺执的低语描述出每一副画面,而后沉溺其中。
不安与多疑被粗暴地一条一条扯出来,又被滚烫的湿漉漉的血肉整个包裹。
贺执饶有兴致,他拽着周沉松松垮垮的领带,将人一把推倒在电脑椅:“你还有什么阴暗的小想法,都说来我听听?”
隔着的万千沟壑一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对他诉斥爱意的贺执。
那像雪夜澄澈潭水般清透,干净,漂亮的,他的爱人。
“好。”周沉说。
周沉扶着贺执的手掌心渗出细密汗珠,与温热的皮肤贴着,勾得心脏轻跳,清冷月色都被带起几分热意。
周沉伸展手臂,被按着的臂膀负重抬起,双臂艰难环住贺执的腰,竭尽全力将他高高在上,图谋一生的物事拥入怀里。
“我们说不定真的会死在床上。”周沉闷闷地说。
贺执眨着眼想了几秒,问:“被萧正阳打120盖着白布拉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