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序(115)
“……”贺执侧脸贴着湿热的皮肤,感觉温度瞬时腾起,烧得他有些晕晕乎乎,“谁死不一定啊周沉。”
闷闷的笑声若有若无,顺着骨头传进耳朵,像骤然敲响的大鼓。
“不做导演后我有过别的工作,很多个。”周沉突然说,“我去过便利店,从店员做到店长,在超市做理货员,被经理看上希望培养我。甚至还应聘上一家私企的宣传工作,如果顺利,晋升后薪资不会低。我有很多机遇。”
贺执趴在周沉身上,等待着那个但是。
“无论我做出什么打算,我父母都不认可。从小我就喜欢拍东拍西,于是家里人认准了我要走这条路。他们拼得不是我的前程,是我们家这几十年来的面子和一口气。”
“到最后,我们都疯了。”
“他们去我的新公司哭闹,扒着电话簿去找娱乐圈的关系……”周沉顿了顿,有些迷茫,“一个工人家庭,哪能和这种纸醉金迷的圈子挂得上关系?”
“周沉……”
“他们找得人五花八门,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送出的礼几乎掏空家底,却没有一条康庄大道出现在我们面前。当我开始抗拒去求情,并且试图向他们证明我可以重新来过,不做导演我的生活也不会怎么样的时候。他们说我懦弱,说我不懂事,说我的梦想只是玩玩。我重振旗鼓的勇气一次次被消磨,最后精疲力尽。”
“我累了。”周沉看向贺执,他眼尾弯着,淡然又疲累,“我累了,贺执。”
“我那时候恨他们,后来们出了车祸,我就不配恨他们了。他们的作用只是模糊了爱恨的边界,然后摧毁我。我死过一次了。我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就像是一团解不开的梦魇,得不到答案。”
“我觉得我们是一样的。”周沉说。
他眉眼始终弯着,惯常的阴郁里带着隐晦的期许。
血缘亲情是斩不断的锁链,抽不干身体里流的血,换不掉支撑生命的骨架,家庭是笔算不清的烂账,于是只能在失望和迷茫里单薄如烟尘,逐渐麻木。
压抑的闷痛慢慢平缓,贺执在那双眼睛里突然清醒。
周沉绕了这么些圈子,只是在和他确认贺庆松出了事,他是不是会难过,会生气。
笨拙,且弯弯绕绕。
贺执好心情的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沉:“你的预判还算准确。小周导人生规划小本本里还有什么埋好了线但没告诉我的事吗?”
周沉摇头:“没有。”
贺执满意地点点头,捏着他胸膛软肉:“再有的话,我怕我会动手了。”
第145章
贺执的一句“恶有恶报”掀起千层舆论,网上猜测的帖子五花八门。
刘明德只是被拘留,但锐意的这些老狐狸都清楚这只是公安机关咬下的第一个口子。一时人人蠢蠢欲动,有想独善其身的,有想趁人之危的。
宋娅在锐意公司大楼熬了个通宵,会议一个接着一个,电话也没断过。直到太阳升起,才算控制住局面。
她手边放着第三杯咖啡,桌面上堆着盖好公章的文件。手机的提示音不断,宋娅却没心情去管。
她略过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询问,点开头像是一只漂亮布偶的账号,对着空空如也的聊天记录发着愣。
片刻后,她退出软件,拨通贺执的号码。
电话铃声叮叮当当响起时,贺执正两手各拿着一个太空小人,和周沉面面相觑。
“周沉同志。”贺执举着太空小人一时无言,感觉自己像举两塔的李靖。
“放客厅。”周沉点点另外一个,“放卧室。”
与玄关处的太空小人不同,被周沉点着额头的胖乎乎小人趴着,两手托腮,透明罩子洁净透亮,倒映着的周沉的手指被拉长,白皙皮肤渡上一层灰褐色。
贺执呼出一口气,脑子里略过夜深人静,小人摆在床头,倒映着的人影扭曲弯转,却暧昧亲密。
被自己狠狠撩了一把的贺执默默红了脸,把小人扯回来:“你还真想拍动作片是不?”
周沉从善如流:“你主动的时候比动作片尺度大。”
电话铃声救了贺执,贺执推开周沉去捞手机,摁下接听键时顺带把乖巧的太空小人塞进周沉的怀里。
“宋姐。”
“起得很早。”
贺执微皱起眉,摸不清宋娅的来意:“没睡。”
“我们一样。”宋娅笑笑,带着无尽的疲惫。
“我联合一些元老决定舍弃刘明德,也已经收集了一些违法信息,打算把锐意的这条生意斩断。目前警方没有握齐证据,另外一方还在周旋,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宋姐够狠,也明事理,不必要事事和我说。”
“这是我目前能拿出的所有诚意。”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闵天音。”宋娅揉着眉心,“目前的舆论你看了吗?”
贺执的目光飘向刚刚收拾出样貌的客厅,扬起嘴角,挑衅地看着周沉:“没来得及。”
“你那边情况不太好。”
“我是这件事目前唯一跳出来的公众人物,纯靶子,猜到了。”贺执了然地说,“你怕我们出尔反尔把闵天音拽出来转移视线。”
“我不信任周沉。”宋娅顿了顿说,“我需要一个保证。”
贺执皱起眉,周沉却朝他伸出手,用口型说:“我来。”
“宋娅,我是周沉。你看过闵天音的电影吗?”
宋娅沉默着,没有回答。
“闵天音的风格多变,可塑性极强。她一直在进行尝试和突破。她拥有才能,年轻有时间,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也会是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的成就本就属于她,而不属于你或者刘明德。从头到尾自以为是为女儿铺路的只有你们。”周沉轻飘飘地说,“宋娅,你不配为人母。”
宋娅低低地说了声“抱歉”,挂断电话。
贺执接过手机,用手肘去撞周沉的小臂:“憋多久了?”
“嗯?”
“还装。”贺执“呵呵”笑着,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在说闵天音,还是在说你自己?宋娅和刘明德自以为是,你父母,也一样吧。”
“闵天音是很有灵性,很难得的女导演。”
周沉答非所问,贺执也没追究,只是挂在他身上,像慵懒的树袋熊:“你去看了闵天音的电影?”
周沉点头:“看过,每一部都看过。”
“什么时候?”
“从她获得青苗奖开始。”
树袋熊收紧双臂,心脏开始痛了。
贺执可以想象,周沉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去看闵天音的作品的。
一个盗窃者必定名不副实,她的作品应该是低劣的,支离破碎的。周沉带着讥讽和嘲弄,却看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灵魂。
她是那样耀眼,活跃,未来可期。她不需要偷窃别人的人生,不需要抄袭别人的成果。
刘明德所做的,只是为他的宝贵女儿筹备一个可有可无的备用货。
显得周沉是那样渺小,那样无能为力。
“有时候我觉得,死了的我好像在她身上还活着。她没经历过这些,所以她还活着。”
周沉说出的话颠三倒四,贺执却理解了。
周沉无缘导演梦,因为家庭更加深陷谷底。闵天音就像是顺遂的周沉,她耀眼,光鲜亮丽。就像虚幻中,那个平安成长起来的周沉一样。
“闵天音可迷不岛我。”贺执眯着眼睛,“你是独一无二的天才。是我在璞玉时就握在手心的宝物。别想不流光溢彩。”
周沉与贺执贴着,心脏发烫发热。
他那些细小的艳羡和难过明明已经藏得极深,贺执却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挖出来。
伤口鲜血淋漓,却积不下丝毫沉疴,都被一个个抓出来,再小心的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