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矜(19)
思来想去愈发觉得,这是笔只赚不赔的买卖。后悔没有将价再喊高点,他抬起屁股跪坐在摊布上,埋头迅速清点好衣服数量。
蹲在摊前看他生疏而笨拙地清点完,男人修长的指尖夹着银行卡,笔直递到他眼皮子底下问:“能刷卡吗?”
温虞藏在帽檐下的视线,却越过那张卡投向男人手腕。对方用来递卡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他无比眼熟的手表——
是他昨晚在俱乐部还回去的那块。
他再次紧张得伸手去挠脖子,但指尖还没触碰到脖颈皮肤,就先被江耀抬起的另一只手抓住了。
“问你呢。”江耀夹在指尖的银行卡轻翻,朝上挑高了挡在他脸前的帽子,一双黑眸深沉却平淡地锁住他脸庞。
“我能不能刷卡,”对上那双温虞猝然睁大的眼睛,男人声线低沉慢条斯理地开口,“温小少爷。”
第17章 红疹
温虞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堪堪找回语言功能,皱着眉有些愤怒难堪地道:“如果你是为了昨晚的事——”
江耀却像是失去昨晚记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地开口提醒:“下次不想被我认出来,就不要再戴这顶帽子。”
温虞面上愣了愣,成功被他的话转移注意力,“什么帽子?”
“你头上这顶棒球帽,两年前带去过度假山庄。”江耀说。
这样的细节他早已忘记,此时此刻经由江耀的话提醒,才记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既然对方连这样的小事都记得,那么昨晚在俱乐部有关手表的对话——
意识到时隔两年,自己又一次被江耀耍了,温虞看向他的目光有几分气急,“这里不能不刷卡,你还是——”
冲动之下他要赶江耀走,偏偏在这个时候,周沅拎着面包和水回来了。他走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眼镜几乎要从鼻梁上滑落,“附近便利店卖得贵,我又多跑了两条街。”
担心温虞等久了太饿,他顾不上抬手擦汗扶眼镜,先将面包和水拿出来递给温虞,然后才问起他江耀是什么情况。
温虞心底忽然就有些内疚,也没有再说赶江耀走的话,只将刷银行卡的事告诉他,就转身抱起小板凳往角落里走,大有对江耀眼不见心不烦之意。
对方没有再刻意与他搭话,只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问:“你们晚上就吃这个?”
温虞迈出的脚步一滞,虽然没有回头面对江耀,心中仍是难以抑制地升起几分窘迫感。他听见周沅局促的回答从身后传来:“……最近有点缺钱。如果不是因为缺钱,也不会拿衣服出来卖。”
江耀后来又说了什么话,他就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对于眼下的温虞来说,生活落魄潦倒是一回事,当面说给别人听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对方还是江耀这样的存在。如同将自己的不堪揭开给人看,温虞窘迫到脚趾头用力蜷缩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周沅的天差地别。
他做不到像周沅那样坦荡生活,甚至连回头看向两人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很久,他原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和接受。可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所谓的习惯和接受,不过只是自欺欺人的表面假象。
在低头用力扯开包装袋,撕下面包塞进嘴巴的那个瞬间,他忽然有点羡慕周沅,又有点厌恶自己。他本应该像周沅那样,在舌尖味蕾传来面包甜味时,为填饱肚子这件事感到快乐。
可他却一点都不快乐,甚至觉得有点委屈。他明明只有面包也只配吃面包,可面包入口他却下意识傲慢地认为,手中的面包又干又硬令他难以下咽。
温虞厌恶这样傲慢的自己,却又无力改变眼前残酷的现实。
前所未有地想念法餐厨师现烤的松软面包,他带着满肚子的委屈,逼迫自己吃下了半个面包。
在他放下手中的半袋面包,拧开瓶盖发泄般地大口喝水时,周沅难掩面上欣喜地走过来叫他,“温虞,客人已经把钱转过来了,可是这个金额……”周沅面露困惑与迟疑,“会不会有点多了?”
“我报的价,”温虞神色平静地抬头,“他也答应了。”
说到底温虞才是这些衣服的主人,周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继而面上带着笑容开口:“衣服已经卖掉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不回去?”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温虞神情疑惑。
“我帮客人把衣服送过去就回。”周沅解释。
“送衣服?”温虞眉眼间浮起不快,“送去哪里?”
“客人家里,”收到江耀转来的钱,周沅没有丝毫不情愿,“他给我留了地址。”
“他就不能自己开车带回去?”温虞放下矿泉水要找江耀理论,扭头却发现摊位前早已空无一人,面上不由得呆了呆,“……人呢?”
“买衣服的客人吗?”周沅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答,“已经走掉了。”
“……”
温虞捏紧拳头暗暗在心底骂起来。
江耀绝不会平白无故,对周沅提出这样的要求。温虞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对方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报复昨晚自己拒绝他。
他才是理应承担后果的当事人,周沅只是被他牵连的无辜外人。虽然内心万般地不情愿,但他还是强作镇定朝周沅道:“衣服我来送,你先回去吧。”
周沅好脾气地回绝:“不用了,本来就是我答应送——”
温虞打断他的话,“我认识他。”为打消周沅的念头,他胡乱编造了理由,“我们以前是朋友,他是看我最近很缺钱,才故意买下这些衣服的。”
“所以还是我去送吧。”温虞表现得异常坚决,“我有他的电话号码,可以让他掉头回来接我。”
假如是对人情世故足够敏感的人,都能轻易发现他的说辞站不住脚,可惜周沅并非这类人,他半点也没察觉出漏洞,并且对温虞的话坚信不疑。
在温虞的数次坚持下,周沅才没有留下陪他等车,独自先坐地铁回去了。留下温虞拖着一箱子的衣服,咬牙走出夜市去找公交车站。
他和周沅确认过地址,江耀仍旧住在两年前他去过的房子。地图导航上显示公交车直达,而公交车站恰好比地铁站近,温虞最后决定搭公交车过去。
夏日的夜晚燥热又无风,温虞推着行李箱走到车站时,就已经热得微微喘气隐隐汗湿。汗水划过脖子没入衣领下方,被汗渍浸染过的皮肤生出明显痒意,温虞坐在车站前不停抓挠后颈与胸口。
附近的路灯似乎快要坏了,投射在路面看起来黯淡无光。手机隔着裤子口袋发出光亮,周沅发消息问他上车没有。
温虞顺手回复对方已经上车,耐心却早已在等待与燥热瘙痒中耗尽。他情绪低落地将手机塞回口袋,抬头时又极其不走运的,被远处开来的车前灯扫到了双眼。
他在刺目的白光中闭上眼睛,心中的低落与烦闷错乱交织,终于到达了满溢的临界点。
却发现白光消失以后,那辆车开过来停在他面前。靠近路旁的车窗降下来,温虞看到了驾驶座里男人的脸。
随口向周沅撒下的谎言成真,温虞神情怔愣地睁大眼眸,盯着江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江耀什么都没有说,按开了车尾的后备箱盖,等着他把行李箱放进去。
温虞面色迟疑没有动,不明白对方突然善心大发,背地里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公交车站限停,超时罚款的钱你来付。”江耀轻挑眉毛,看着他出声。
温虞面上表情一滞,起身拎起行李箱就朝后面走。
放好行李箱以后,他走回原来的位置坐下,面无表情地盯着车内的人,示意他现在可以开车离开。
江耀却发动车子离开,而是再次看向他道:“上车。”
“干嘛?”温虞眸光里浮起冷淡与警惕,“我不要你送——”
“什么时候说要送你了?”江耀一脸好笑地轻勾唇角,“行李箱不想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