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祷月亮(40)
“他不想要的事情,我想要啊!我求你让我去走线,你说我是小孩子,我求你让我去金三角,你说我是小孩子,我永远在求你!为什么所有的事情永远是Elie?!”
闻迎艰难地挣脱了后颈上禁锢一样的手,一步一抖地拖着两条腿,右手的手心里拳着把沾血的钥匙,喘息着挪到了那个带锁的铁仓前:“我可以做到的!Elie做不到的事情,我做到了!”
脚步声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在这个过程中,拢在闻迎身前的影子在地上一偏头,手一动,又点了一支烟。
锁“当啷”一声卸在地上。
闻迎喘了口气,疼痛从两条腿传到了心脏,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仓门,偏头过去,指着里面让他看:“这是我卖出去的这三架飞机,罗马的买家是我联系的!”
Caesar侧身斜靠着仓壁,夹了唇上的烟捻在铁皮上,几点火星亮起又灭掉,他动了动唇,很低沉的声音:“Jasminum nudiflorum(迎春花).”
闻迎的动作当即停滞了。
Jasminum nudiflorum,是他和罗马的买家约定的暗号。
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刻扭头去看昏暗的仓库。
“咔哒——”
Caesar又点了一支烟,火机在昏暗中映了一点亮光,让他看清了面前的这架残破不堪,早已腐朽的飞机。
闻迎的脸垂了下来,手的阴影靠近的时候他都没有闪躲。
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刮在他被玻璃碎渣划破的眼皮上,Caesar笑了一下,眼角夹起细纹,像每一个关心孩子的父亲,语气亲切又心疼:“怎么划破了?疼不疼?”
闻迎没有回答,苟延残喘:“Elie是不是没死?”
“你看,这就是你和你哥哥的差距,”Caesar优雅地收回手,舔走指腹上的血液,慈祥地说:“你哥哥对自己要比你狠得多,他连命都肯去赌。”
第35章 35
季苍兰带着季涵在那家旅馆住了三天,或许更久,但其实他也不知道。
第四天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季苍兰坐在房间唯一的椅子上,手里拿着那一沓记录,没有动。
季涵很敏感地觉察出了父亲面无表情下的倾盆大雨,很乖地坐在他对面的床边,摇晃了短短的小白腿,在看书。
第二声敲门响起的时候他乖巧地朝门的方向转了一眼,又回过头来问季苍兰:“爸爸,门在说话。”
季苍兰靠在椅子上,只觉得很累,朝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还是没打算去应门。
或许是听到季涵微弱的声音,门外的人敲得更大,也说话了:“苍兰,季苍兰你在里面吗?”
是符佟的声音。
季苍兰捏着纸的手紧了一下,细长的手指顿了顿,撑着绵长的力气动了身。
“吱呀——”
门被人拉开。
门外不止符佟一个人,Saffron也在。
或许是尴尬,他在门开的时候就不轻不重地挠了下头,不合时宜地跟他颔首:“早上好。”
说完才想起来已经下午一点了。
他讪讪笑了下,很快把笑容收了回去。
季苍兰视线朝他扫了一眼,很轻的眼神,没有任何重量,像空气一样。
Saffron脱口而出:“Freesia,对不起。”
他紧接着说,自己利用了多年的朋友,在此刻感到抱歉,但并不后悔和Caesar合作。
“这是你应该做的事情,”季苍兰语气平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选择把他抓回去。”
世界有时不公平到,连绝对的善、恶都能颠倒。
正是因为太不公平,才有了他们这样即便违背了职业道德也一心想要维护公正的人。
这没什么需要道歉,但Saffron的“对不起”是为背叛了他的信任。
可季苍兰却没有回应,连一句“没关系”或“我绝不会原谅你”都没有说。
Saffron知道他将永远失去一个朋友。
符佟在空气还没僵持前开口,问他:“你还好吗?”
季苍兰说:“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差别。”
符佟下面的话被堵了回去,哑声张了嘴又合上,在漫长的沉默中对上漆黑的瞳仁,困难地开口:“他的葬礼在四天后,今晚的飞机会把他运回沙国去。”
他把这句话说完,又沉默了一阵子。
这期间谁也没有说话。
在不得不再次出声的时候,才继续,问:“你要不要去参加?”
“葬礼”这两个字好像重到让他抬不起自己的嘴唇,含在了喉咙里,目光小心翼翼地和季苍兰对视。
季苍兰像走神了,但很快回过神,突然说:“我要去买个冰淇淋吃。”
他说的是“要”,不是“想。”
话音还没完全落地,他就排开面前两个人之间的空隙,侧身穿了过去,留下一句话:“帮我看一下孩子。”
符佟和Saffron短暂地对上视线,后者留在房里去陪季涵,他则快步跟了上去。
“苍兰,你走慢点,”符佟身高仅在及格线,步子迈得没他大,加快速度走起来跟划一样,在背后又叫了一声:“去哪里啊?”
季苍兰的背景坚定又决绝,一点不像是要去买个冰淇淋吃的人。
符佟在这段漫长的路途上,想起了闻炀入狱后他第一次和季苍兰遇见的那天。
说老实话,哪怕季苍兰称他为一声朋友,两人也没有过频繁的交集。
在闻炀入狱前他们也仅是医生与患者家属的关系,真正私下产生联系,是在季苍兰生产那天。
季苍兰撤销了打胎申请后就消失了大半年,谁也找不到他。
符佟是纯粹的巧合和他重逢的,但他后来想想,又觉得或许是季苍兰故意制造的巧合。
他们住在同一栋出租公寓的正对门,可是大半年都没有遇见过彼此。
那天家里有门敲响的时候,符佟不知道是谁,放下手里的医学原籍,朝门那边问了声“是谁”,但是没有应答,虚弱无力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如果不是这道声音太过频繁和密集,他甚至会觉得这像风吹动柳条,挂蹭在窗玻璃上的声音。
符佟一蹙眉,走到门前朝猫眼探了一下,瞬间就开了门。
门外是季苍兰,而且浑身是血。
他没想到会在M国遇见,门刚一打开季苍兰就差点扑进来。
符佟眼疾手快地把他撑住,扶直他的身体时险些惊掉了眼球,他一直都不知道季苍兰是这样的身体,现在竟然停着一个西瓜一样大的肚皮,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你、你,”符佟惊呆了,“你怎么了?”
季苍兰很冷静,跟他亲自抓捕闻炀那天一样冷静。
在出血量极大时还能维持冷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他短促又快速地说:“我要生孩子了,麻烦你帮我接生。”
“什么?!”
在符佟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离奇消息的时候,有一个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
季苍兰把身上沾了血的衣服拉起来,露出一道划破的长口,还在流着血:“我想自己来,但是我还是不专业,失败了。”
符佟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动了起来,一边扶着他进屋,一边大叫道:“你疯了?!!!”
他家里就有一个无菌的手术室,是为那些不能去医院手术的人准备的。
“我,不能去,医院,”季苍兰说话断续起来,大喘着气。
符佟瞪着眼睛让他躺在床上,开始做消毒处理:“可是我他妈不是产科医生啊!”
季苍兰躺在床上,说话的气口更长也更频繁:“只有……你能……做了……”
符佟又理论基础,但是毫无实践经验。
好在他工具完善,设备甚至称得上顶尖。
符佟立刻拿出手机给一位产科的老朋友打了视频电话,让对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季苍兰自己划出的切口,对方给出判断,这场手术他应该可以独自完成。季苍兰的切口很准确,只是不够深,仅划破了肌肉表层,而且他没有能力完成接下来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