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祷月亮(10)
闻炀被关了进去,他的灵魂随之消失。
等闻炀说话的时候,他迈出去的腿已经回来,扶着墙慢吞吞朝门口走去,在门被拉开一条缝的时候,身后的人笑出了声。
季苍兰顿在原地,听到他说:“季sir演技高超,骗骗我可以,别自作多情把自己也给骗了。”
他没回头,听到身后有药片磕在盒壁的声音。侧目瞥了一眼,是一罐薄荷糖,闻炀倒了两颗出来,咀嚼了几下。
“只要我想,会有很多人上赶着来爱我,我不是非你不可,”他把人心里的现实摊开了,挑明了,化成一个个绵柔掌,打在他脸上:“只是我第一眼就有点喜欢你,所以对你有点执着,后面跟你上了几年床又被脑子骗了,觉得我或许爱你。”
“说到这个,”他似乎是随口提了一句,“我送你的戒指呢?”
“那都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已经记不清丢在哪里了。”
季苍兰在他视线中的偏转了下身影,僵持在门口,淡淡出声。声音细得像一根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也没有任何声音。
伤口的痛和快速流失的血液,让闻炀所有坦然自若和得心应手的伪装漏出一条缝,随着一字一句,那道口子扯得更大。
“不记得了?”
他捂着腹腔的伤口低低咳了一声:“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抓你?1881天里我每天都想我出来后要怎么杀了你,1881天,我想了1881种办法让你死。但是一想到我女儿又觉得你可以活着,所以那1881天的晚上,我又想了1881种办法说服自己让你活。现在你告诉我Echo死了,你儿子活得好好的,那你也别想逃。”
“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寻常,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参杂在里面,口齿清晰:“最后让你求我把你杀了。”
从知道他越狱的消息后,季苍兰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现在即便听到闻炀这么说,也只是沉默地吸了口气,他可以立刻就告诉闻炀真相,可是说了又怎么样呢?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说了也只是给了闻炀短暂的希望。
季苍兰不想看到闻炀痛苦,也不想自己痛苦,更不想季涵长大之后知道自己有一个十恶不赦的父亲。
有事情存在于过去,却只能放在心里,忘不掉、又不能提。
一旦说了,就会化为洪水猛兽,迅速将他淹没。
在闻炀眼里,他的爱像一朵被包裹在七彩泡泡里的纸花,廉价又精致,华而不实,半真半假,手一伸,便能轻易戳破。
季苍兰的爱诞生在精心编织的谎言之上,闻炀的恨迸发于绵延不绝的爱情之下。
但倘若没有灌注真心的谎言,便不会有痛彻心扉的爱与恨。
说了能怎么样?不说又能怎么样?
爱情的谎言里没有赢家,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现在的结局。
这五年里季苍兰每时每刻都守着那个手机,生怕有任何一条消息发来,又怕永远没有消息,他太累了,也太矛盾。
“你怎么不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这样他出来的时候就会不带任何希翼,当着季苍兰的面把那个人杀了。
闻炀眼眶很红,但季苍兰看不到,他看似不在意地背过身,目光垂在地上,挺直的脊背被沉重的空气压弯了。
在过去的1881天里,季苍兰每天都在想如果再见到他应该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你好,闻炀?对不起?
但现在闻炀就坐在他身后,他也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季苍兰没再留步,拉开门走出去。
门刚被合上,他再也没有力气,靠着门版缓缓滑落下去。手肘撑在膝头,掌心抵着额前,从未有过的疲惫。
他正发着呆,从旁边的房间里就探出了个小脑袋。
季涵被人带进隔壁的房间,在陌生的环境里有些胆怯地蜷了蜷小手指,目光冷不丁看到一张一个多月没见的脸,惊喜地一下长大了圆眼睛,红红的小嘴一撇,大叫着飞扑过来:“爸爸啊!”
季苍兰刚刚差点被干死,各种意义的。
两条腿还打着颤,被这头猛猪一扑,差点没撅过去,脸白了一下,立刻惊喜地回过神,张开腿把他夹进去,亲亲他肉嘟嘟的小脸蛋。
抱着软软地、不大不小地,一只扑来怀里的儿子,他惊喜地说:“你怎么在这里呀?”
“susu带我来的,”呱呱挂在他怀里,含混不清地憨声说:“窝好,想你呀!”
“爸爸也好想你,”他捏了捏呱呱软绵绵的脸颊肉,又问:“奶奶呢?”
“奶奶不见了,”呱呱小嘴立刻一撇,眼睛被水花糊成两团毛线,也不大声,很小声地流眼泪,看起来好可怜,又好笑,“奶奶不见了,爸爸不见了……”
呱呱把胖脸埋在他颈窝里委屈的流眼泪。
季苍兰重新站起身,哄着怀里脸颊哭得一鼓一鼓的小煤气罐。再不哄就要炸了,柔声细语地说:“爸爸在这里,奶奶也没事的。”
说完抬头就扫到一个路过的保镖,冷着脸把人叫住,指指房间,说:“找个医生来。”
保镖听到他的话脸色倏地一变,按了耳机让人叫来医生就立刻打开门冲进房间。
季苍兰站在门口冷眼看着有几个人冲进去,一阵兵荒马乱的间隙中,隐约听到了闻炀的低喝,听得非常断续,仅有几句清晰的话从门缝里漏了出来。
“我相信他!”
“别说话,太吵了,这里太吵了。”
“他没有骗我,你们都是骗子!”
但很快房间里就安静下来,他皱了下眉,哄着季涵走远了。
第9章 9
闻炀身份特殊,从事的工作也危险,所以一直配备有家庭医生,是从Johnys Hopkins花高价挖来的外科主任。
Jesus是个年轻的华人医生,中文名是符佟,他跟外国人介绍的时候连名带姓。
姓Fu,名Jesus。
按照中文顺序连起来就是Fu·Jesus,按照英文顺序连起来就是Jesus·Fu。
不管是Fuck Jesus,还是Jesus Fuck,听起来都挺炸裂。
季苍兰第一次去闻炀家的时候就见过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来的还是符佟。
符佟过来看到他的时候并不惊讶,朝人眨了下眼。
季苍兰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谢谢”。
他中的两枪就是符佟做的手术,只不过看到抱着季苍兰一条腿蹲在地上的“小蘑菇”,嘴巴张着,想了半天,最后说了句:“怎么是个儿子?”
季苍兰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朝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也顾不上让季涵叫人,就让开路送他进去,说:“脾脏破裂。”
符佟听到这四个字就头大。
闻炀进去这五年,他也没闲着,去Johnys Hopkins的外科手术室进修了五年,好不容易等到金主爸爸出来,终于可以清闲度日了,还没休息个几天,又来活儿了。
连轴转的日子没完没了,符医生表示真的心累。
屋里的闻炀已经撑不开眼皮,耷拉着脑袋进入半昏迷状态,符佟急匆匆跑出来找人抬担架出去,又忙着打电话给人把手术室准备出来。
军刀本来就不长,刺得不算特别深,但是拔刀的时候造成了二次刺伤,需要赶紧去手术室。
他打着电话跟出来,视线垂在地上,刚刚路过季苍兰,两条腿又划一样退回来,指了指地上滴滴答答一滩血,没好气道:“你也过来。”
季苍兰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刚刚使力的时候裂开了,绷带散在裤腿里,血柱顺着小腿流下来。
季涵低头看到了那滩血,有点吓到,此刻听到他又要走,大眼睛立刻被水充盈,有些不安地撇撇小嘴,但很安静,没有出声。
季苍兰把手垂到他面前,问:“跟爸爸一起去好不好?”
季涵乖乖点头,手指轻轻抓住两根长指,用绵绵软软的婴儿肥发冷的手背上,偏着头靠着手看上去,小声问他:“爸爸痛不痛?”
“不痛,”他感觉到手指上抓着不大不小的力气,拇指在肥嘟嘟的脸颊肉上弹了弹,温声道:“你牵着爸爸就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