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回南(73)
然而和姜漾的想法背驰,“其实是我私心不想。”他说。
姜漾愣愣地看着他,问:“不想什么?”
莫名其妙的,陈木潮回答他,又推翻自己:“不想也想。”
姜漾愣神之间,陈木潮看他很久,似有万物复刻,静谧的星空流过虹膜,好像在他眼里,世界的尽头是姜漾的倒影。
该如何描摹这一刻。
成千次我的灵魂潜返你的身边,像流水归向大海之渊。
但不像赫尔曼描述的迷失,姜漾更愿意将这一刻称之为归途。
手掌覆上他微凉的后颈,陈木潮做潮水,这次极尽温柔地把姜漾往自己身边推,引潮力的作用使然,肉体相隔只不过是肌肤的薄膜,唇瓣相贴就不需要冲破,陈木潮舔舐姜漾的舌尖。
“不想让你走。”
“想你一直在我身边。”
真空中不被允许出声,但姜漾确实在稀薄的氧气中捕捉到声波震动的频率,加以大脑缓慢的处理,他听到陈木潮的声音。
“你知道层级大爆炸时代么?”吻没有延续很久,很突然地,他停下来,额头与姜漾相抵,这样问他。
什么?
姜漾或许从善如流地问了,又或许根本没发出声音。
但陈木潮依旧答了。
“你DNA里的氮元素,牙齿里的钙元素,血液里的铁元素,都是层级大爆炸时代星星碎裂散落后遗留的产物。”
陈木潮闭眼,说:“这是我热爱的知识和宇宙。”
好像没有谁比他更虔诚:“换而言之——”
“姜漾,我爱你。”
第68章 睡床还是沙发
姜漾被陈木潮撵回他计算区的办公室时还在愣神,淋浴间的花洒一开,十来块地砖铺成的狭小空间里便升腾白色的水雾,水声自头顶而出,拍打过他的身体又砸在地上,姜漾听到看到,方醒悟这不是真空。
是地球。
也是在脚踏实地的地球上,陈木潮没让他只顾着发愣,在天文台上握着他的腰,循循善诱,让他也说喜欢,也说爱。
以往他追逐陈木潮习惯了,好像也见惯了他的背影,不过一个眨眼,陈木潮回头又看他,往回走,再说一些姜漾梦寐以求听到的话,他怎么都觉得不真实。
但“爱”确实是很好的词。
陈木潮扣住姜漾的下巴,往上抬,逼迫对视,用嘴唇很轻地摩挲姜漾泪痕遍布的脸颊。
“别哭了。”陈木潮说,但语气轻快,好像被取悦,是在笑。
“我说爱你,你这么难过。”陈木潮又擅自篡改姜漾想法,好像眼泪只会被他用来当作伤心的展现,目的就是笑他轻易羞赧,并由他全权负责。
姜漾头皮发麻,是巨大喜悦和惊讶的双重刺激影响,感官都变得迟钝,只有陈木潮手掌上带着厚茧的尖锐的,微痛的抚摸感,降临在他的脖颈皮肉上。
陈木潮承认,他聚精会神地在天文台上消磨一整天时间,疲惫地在吊椅上睡着,再睁眼时姜漾出现在面前,他有一瞬间的确觉得不真实,是在做梦。
但姜漾好像比他还恍惚,在他说出“比我想象的要早一点”这样带着无穷歧义的话后,用手不知天高地厚地掐他的脸时,他觉得姜漾更像是深陷迷幻梦境出不来的浮沉一叶。
然后露出不敢相信,不常在他脸上出现的犹豫和胆怯,和他最喜欢的那个太阳一样横冲直撞的小莽夫完全不一样,陈木潮意识到什么,心里叹气,主动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掐他的脸,试图冲散他脸上苦闷的表情。
姜漾是上扬的眼角,此刻却由于失意下沉,弧度缱绻,长睫毛覆盖在眼尾后半段,眼球被遮挡一半也挡不住脉脉含情的眼。
毕竟那表情,陈木潮看了莫名觉得胃里冷冷的,像用冰块堆着肉,整个身体都被寒气入侵一样难受。
陈木潮完全没什么浪漫细胞,只是一个月里盯着宏大的星空宇宙,他不熟练,却也还是 想让姜漾的影子映射他每一样热爱的事物。
所以层级大爆炸又来一次,姜漾内心震动犹如末日地动山摇,此刻抓着陈木潮领口的衣料,什么都说不出来,咬着嘴唇,只是摇头。
“摇头做什么?”陈木潮低头与他对视,问,“不想爱我?不想喜欢我?”
那颗在风中被吹得毛茸茸的脑袋摇得幅度更大,微弱的灯光将那层柔软的黑发镀成金色,陈木潮从姜漾难捱的颤动中听到他支离破碎的未雨绸缪。
“要是我没来找你……”姜漾嘴唇都在颤抖,回吻不能,“要是我真的没来找你,怎么办?”
陈木潮张嘴,含住他的下唇。
温软的口腔内包裹他的唇肉,利齿于上摩挲,陈木潮问他:“那你会不来吗?”
像苹果不能拒绝地心引力,姜漾永远无法拒绝陈木潮。
又被看穿思想,陈木潮低声命令,嗓音沙哑。
“所以,姜漾,说爱我,说喜欢我。”
好像到了这时,一切才有了实质。姜漾仍然颤抖,但总觉得不管怎么样,此刻都应该去吻他。
去吻陈木潮。
去说:“我一定会来找你。”
去说:“我也爱你。”
毕竟,爱真的是很好很好的词。
他来得突然,陈木潮一点没备着他的东西,不过谁也不嫌弃谁。姜漾洗完澡,用陈木潮的浴巾裹住腰往外走。
姜漾从里间连着浴室的卧室走到外面的办公室,陈木潮也恰好推门进来,手上拎了个袋子。
姜漾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汽,头发没吹,还有点羞赧的余劲,就没去挨他,只站在原地问他买了什么。
陈木潮不说话,喉结滚了一圈,低头换鞋,扬了扬手,把袋子拿给他。
齐全的洗漱用品,毛巾倒是没有,姜漾往外扒拉东西,一件一件往陈木潮的办公桌上放满了一半。
扒到最后,一袋子印着乱七八糟花花绿绿图案的食品包装,被拆开过。
姜漾拿起来细细看,是一袋水果硬糖。
他抬头看陈木潮,后者该做什么做什么,没搭理他,把适才从前台顺回来的姜漾的证件扔给他,腮边鼓起圆滚滚的一块,下巴微动,这边平下去,另一边又鼓起来。
“你买糖做什么。”姜漾记得陈木潮不爱吃甜食,莫非是买给自己,做一个什么互通心意的庆祝礼物。
陈木潮嘴里含着糖球,话说得不清楚:“戒烟。”
姜漾顿了顿,又发觉自己自作多情,便强打镇定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戒烟,活了三十多岁,现在才意识到吸烟有害身体健康?”
陈木潮斜眼看他,糖球又被舌尖抵着在口腔里滚半圈,告诉姜漾:“赵途不允许我在楼里抽烟,出门麻烦。”
姜漾讪讪放下糖,陈木潮去洗澡,拿了衣服伸手问姜漾要他腰上扎的毛巾。
“你刚刚出去为什么不多带一条回来?”姜漾依言拿下来,赤身裸体在陈木潮面前,面上没怎么,脸颊内里的肉在发烫。
但陈木潮咬碎了糖敷衍他,扔来一条衣服,说:“忘了。”
浴室门关上,姜漾坐在办公室的小沙发上看陈木潮写的数据和公式,散落了一桌演草纸,上面全是正的歪的斜的工整的不工整的数字。
他来的时候没好好看,这会儿在屋里胡乱瞥了几眼,也觉得这里装修得敞亮,至少是比岭村那些个平房要高级上几万倍不止。
姜漾早就在陈木潮嘴里听过几遍路港什么新兴发展计划,陈木潮是没心思一遍一遍和他强调的,每次都是姜漾问。
环港干道盘着路港最高海拔的山,夜晚月明星稀,环境十分幽静,距离路港市中大约一两个钟头的路程,说了好久终于有了实质发展,据说还联系上卫星发射中心达成合作,要单独做一些额外的研究。
因此拨款也是很富足的,公共设施很好,陈木潮大概是因为懒得花上三四个小时通勤才住在这里,但姜漾也觉得这样就少累着他一些。
姜漾拨弄桌上乱遭的纸张想得出神,一个没注意,力度没控制好,薄薄一张纸被他推地不长眼似的乱飞,陈木潮出来,差点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