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回南(68)
至少穿着全黑在路港夜晚的凉风里蹲点,看着姜哲驰上楼开灯时,陈木潮是这样怀疑的。
这不太像他,陈木潮站在路港老城区的一栋破败小楼前,踢着楼下大小不一的沙石,将这样的情况设想到以前的自己身上,觉得他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会找一个更加折中和温和的方法。
反正不是这样当一个他在姜漾面前骂过的跟踪犯一样,找吴弛问到了姜哲驰常出现的地点,然后冲动又没什么准备地就过来了。
据他所知,这栋位于老城区的小楼租价低廉,姜哲驰只是在这里暂住,不日可能就会回到深圳。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
陈木潮在楼下等了一会儿,等到街区的灯几乎全灭了,才踩着路灯的最后一点光线上楼,敲响了他适才观察到的姜哲驰所在的楼层的门。
姜哲驰房间一直是亮着的,陈木潮在楼下一览无余,过了几秒,门被颇为小心地移开一条缝。
“怎么是你?”姜哲驰见是他,将门往外推,开得大了些,好像放下了些防备,用他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珠看他。
陈木潮笑了声,将门用力往外拉到最大,抬手扣住姜哲驰的手腕,将他按在地上。
“你做什么!”姜哲驰在地上大叫,陈木潮趁着空当把门又关上,扯着他的头发,猛地往地上一撞,姜哲驰磕到下巴,吃痛闭嘴了。
“别叫。”陈木潮说,“你应该知道我想来拿什么。”
姜哲驰原本还想装傻,但陈木潮完全不吃他这一套,他便搬出姜正嵩,说:“你难道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吗,你敢动我,你没好下场!”
“我不想要好下场。”陈木潮的声音与幽暗的环境融在一起,像粘稠的冰冷的空气,一齐灌进姜哲驰耳道里,刺得鼓膜都在疼。
“但我觉得你没有这个告状的机会,”陈木潮俯下身,贴近了姜哲驰的脸,说,“我先把你弄死,找到那个东西以后毁了,我再自杀。”
“你觉得怎么样?”
有什么东西卡上了姜哲驰的脖子。
尖锐冰冷,陈木潮手指抵着刀片,控制着力度,让刀尖从姜哲驰的脖间滑到耳后。
不知为何,姜哲驰去酒吧找到陈木潮时,总以为他是小地方那种懦弱又胆小的废柴,但他周身缠绕着陈木潮有形的威胁,却觉得他真的能做成这样同归于尽的事。
“你不信?”
刀锋转了个半圈往回收,陈木潮换了副好整以暇的姿态,用掌间局部温度较高的俗体包裹住尖薄的刀片,客室昏暗,姜哲驰先闻到铁锈一般的气味,然后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横躺的半边侧脸上。
“这是我的诚意,你试试看。”陈木潮似乎了无疼痛的知觉,语气淡淡。
“我信,我信,我给你行了吧!”
姜哲驰怕死,心里也没什么主意,临近崩溃,还是将存放U盘的地点告诉了陈木潮。
放在一个电视柜底下的抽屉里,陈木潮架着姜哲驰过去拿,姜哲驰却说:“我给你拿,你放开我。”
陈木潮倒不是很怕姜哲驰反扑,他瘦得不太正常,于是放开了手,但居于高处时无意间瞥到抽屉里凌乱的物品分布时,好像看到什么白花花的东西,用塑料袋包成几份。
姜哲驰飞快地拿了U盘出来,将抽屉关得很用力,木头相撞的声音有些响。
陈木潮没太多想,用刀柄敲碎了U盘,把残破的金属废物收进了口袋。
“你真的不怕我报复你?”姜哲驰很难得见到这种人,慌乱地抹滴在脸上的血,又揉着被掐红的手腕,问陈木潮。
房间内的卧室散出些腐臭的垃圾味和食物的调料味,陈木潮路过,脚步没有停顿。
“随你。”
陈木潮没什么动机,想做就做了,姜哲驰倒是说到做到,往后陈木潮每一次踏进柳里路,全身上下几乎没剩几块好的皮肉,往往是结疤了又被穿透,血腥味无数次涌上口腔时,他好像明白了姜哲驰抽屉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姜哲驰与柳里路关系密切,其中的交易内容呼之欲出。
但特权阶级的事他无权过问,身体上的苦难直到路港红灯区大幅度整改后才好了一些。
“这有什么好知道的。”一口烟从陈木潮嘴里轻吐,过去太久,回忆带点艰难,他在朦胧中聚焦不起眼神。
陈木潮并没有详细地告诉姜漾,一笔带过一些细节,姜漾听的版本是“我去找你爸,用了一些手段把东西拿了回来”。
姜哲驰来回戏耍他,他最终选择的处理方式却太过狼狈。
“你爸这么轻易就把东西给我了,说不定留了后手,你小心一点。”陈木潮站起来,往浴室走,说不好是不是逃避,不知怎么面对,但刚走了两步,就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巨大推力撞了个踉跄。
姜漾从背后抱着他,熟悉并让陈木潮朝思暮想的温度又重新渡回了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是该推开他的,但陈木潮站着,什么都没做。
“你不要去。”姜漾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是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背上。
陈木潮没听明白,问:“什么。”
“你不要去科技馆工作。”姜漾抬起头,将下巴放在陈木潮肩膀上,浅薄的呼吸和颈部的脉搏一起生动地击打他内外的皮肤,像两种互相吸引的物质,一种想要进入,另一种试图冲破。
陈木潮完全知晓它们对彼此的欲望,手微动了动,心脏亦然。
姜漾抱着他不松手,说他明天回深圳,晚上的飞机。
“我给你更大的宇宙。”
随即而来的是两张聘用合同和招生简章,纸张皱乱,压在旅行包最深处,纸上有代绮的签名。
第64章 "小兔崽子"
机场的空港广播又放一遍。
广播里的女播音员温柔地称呼姜漾为尊敬的旅客朋友,又欢迎他的到来,祝他旅途愉快后,最后开始为最近几班飞机受强对流影响延误对旅客造成的影响道歉。
延误的原因是雷暴,预计时间不会久,姜漾在机场大厅旁听了一对夫妻和工作人员的对话。
他办好了值机手续,但不是很想过安检进候机厅。
毕竟他原本想问陈木潮来不来送他的,但陈木潮一个白天都没出现,给他发消息也没有回。
姜漾给陈木潮的聘用合同和招生简章不知道被他收到哪里去了,陈木潮昨晚拿在手里什么都没说,没有还给他,也没有说收下,只是看他的眼神变得用力。
然后今天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姜漾从清晨四点醒后到一个人坐车到机场的整天都没见到他。
姜漾往后看机场前厅玻璃窗外随着风一起走的乌云,说不好心里是想让这乌云走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
他回想短暂的,又回到路港的这几天。
陈木潮在喝多的状态下抱了他一次,又在南海湾的户外和他醉生梦死半个夜,好像也不怎么亏。
雨下下来,不如想象中大,姜漾又听到有人说或许可以提前起飞,减少延误时间。
顺着回忆免不了牵扯出姜哲驰那个混蛋。
姜哲驰有问题,他心里非常清楚,是个明眼人都不会猜错的程度,但这几年他风声渐淡,与代绮离婚后倒是没有来找过他的麻烦,他几次在与姜正嵩的交谈中也并未听他提起过。
像个无端人间蒸发,世人皆忘的死人。
不过姜漾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姜哲驰敢碰毒,肆无忌惮,姜正嵩一定是知道的,最大的可能就是姜正嵩这个亲爹包庇祸端,为他兜底。
但他独自调查姜哲驰近况,并装作无意识地向各方社会人士泄露其行为,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以起飞了!”那对夫妻音调高而雀跃,姜漾没有理由再耗在候机厅外,攥着登机牌往里走。
并不是了无牵挂,只是姜漾深知回头可能也不会等到什么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当他隔着接踵人群,微微偏头往后看的那一瞬间的动作确确实实不受他大脑的控制范围内。
陈木潮站在离他偏远的一段距离,薄外套的兜帽盖在头上,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渗得有些潮湿,脸部的轮廓被机场大厅内的顶灯勾描出立体的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