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回南(48)
“他还在睡,”姜漾缩在陈木潮怀里,心虚地看他一眼,熟练地撒谎:“周姨,有什么事可以先和我说,等他醒了我转述给他。”
手机硬件老化必然导致听筒漏音,陈木潮没有刻意靠过去听,周颖月的声音仍旧清晰。
“没事,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周颖月说:“待会儿有个东西送到家里来,你帮忙接一下,我在给缪缪办出院了,马上就能回来。”
周颖月送到家里来的东西是一座小型的佛龛,两个工人把它抬进来,周颖月和庄缪后脚也走进门。
庄缪一场大病以后变得更瘦,颧骨有些凸,手腕上的尺骨硌着姜漾的手掌。
陈木潮从卧室走出来一看见这玩意儿,向周颖月投出一束不明所以的眼神,“你弄这个回来干什么,岳山上土地公庙里的不够你拜?”
“在佛祖面前说什么呢你。”周颖月看到他,眼神在他脸上停了停,然后抛去一个白眼,其实这佛是她早就想请的,她的丈夫早年在饲料厂工作,由于锅炉爆炸致意外死亡,偏偏饲料厂老板推卸责任,一口咬定是由于她丈夫操作不当,才会导致爆炸。
官司没打,赔偿更是杯水车薪。
加上周思妍和陈志也在几年前去世,陈木潮刚满十八,庄缪年纪还小,她压力大地整夜睡不好觉的事情常有。
如今庄缪一场大病刚刚痊愈,陈木潮又被弄得满身是伤,贫穷和灾难产生的蝴蝶效应,对于天灾人祸她抵抗艰难,也只能寄托情感,逼自己面对坦然。
“对了,”周颖月又从包里拿出个东西,拎在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抬手递给陈木潮,说:“我去土地公庙请的绿檀手串,缪缪也有,开过光的。”
陈木潮不信这些,给他也是白搭,拒绝几乎脱口而出,但到了真正发声的那刻,又突然咽了回去。
陈木潮把东西接过去,周颖月自然地收回手,把庄缪打发了,给她开了电视机,面色平常地看着他,说你过来一下。
然后往厨房的方向走,姜漾无所事事,没注意这边的动静,眼睛也盯着缓慢有了色彩的电视屏幕,然后听到周颖月叫他的名字。
“小漾,”她的眼角折出很不明显的细纹,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让人以为她有很好的消息,对他说:“你也来一下。”
周颖月背手关上厨房的门,将锁扣转了两圈。
厨房本就逼仄,洗手台和灶台占去大半面积,现在又挤了三个成年人,每个人站得都近。
周颖月又往陈木潮脸上看一眼,表情产生细微的变化。
她抿了抿唇,半晌才说:“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第48章 裙子送给我
周颖月看向陈木潮,后者背靠洗碗槽边缘,下唇角有一块深色的细小伤口。
一看就不是干裂,总不能是狗啃的。
这柜出得措不及防,即使是陈木潮也产生短暂的头脑空白期,珠子相互摩挲的响声一下子停下来,只剩门外模糊的动画音乐。
“啊……啊,什么,不是,也不是……”没出息,姜漾吓得结巴。
周颖月以长辈的身份站在这里,但是以什么样的态度把这件事情挑明,姜漾心里没底。
白瑜和邓蓁蓁的遗憾被陈木潮以旁观者的姿态三言两语讲清楚,其中波折止于短短四字——“以死相逼”。
“是在谈。”
短暂的沉寂之后,陈木潮出声依旧懒散,语气里是不由他人置喙的理所当然,好像无所谓周颖月态度如何。
好像无论她同不同意,都不在陈木潮的参考范围内,就算火星真的撞地球,外星人入侵,他依旧我行我素,软硬不吃。
关系确定不过半天,周颖月大约误会了什么,陈木潮居然很轻笑了一下,溢进姜漾耳朵里,感觉他像挑衅:“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想象中的尖锐并没有如期发生。
“我也不确定,但我毕竟比你多吃了十五年米饭,你平时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点什么变化还是很明显的。”她从冰箱里摸出两个鸡蛋,打进碗里。
鸡蛋液混着葱末的香味,滑进锅里,炸起几簇小朵的油花。
周颖月眼神真诚,却并没看他们,露出不属于她年纪的生动的笑容,“你这几年有多难过我都知道。”
“所以往后按自己的心意活,没什么不好。”
同性问题被她类比成柴米油盐般的家常,她语气很平常,温柔地十分自然。
“同性在一起不符合大众价值观,会遇到很多麻烦,这些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做好心理准备就行,我不干涉。”她最后说。
姜漾和陈木潮被周颖月以挡住视线和做饭放不开手脚的理由又赶了出去,她性格相对内敛,不常说那样的话,大约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完话,没给姜漾和陈木潮回应的时间,好像他们把高得笼罩整个厨房,头顶的灯全都不亮一样。
“过来。”陈木潮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姜漾,对他做了个没有声音的口型,手上把玩着那串绿檀珠子,心情貌似不错。
他一副想要偷情的样子,姜漾就吃他这明晃晃勾引的一套。
门锁扣往回转发出金属和弹簧的摩擦声,陈木潮笑了笑,在只剩两个人的卧室里缓缓靠近姜漾。
“手伸出来。”
姜漾对于他的命令向来条件反射,还处在被迫出柜的半神游状态中。
绿檀散发着独特的木质和寺庙的香气,陈木潮低声在他耳边说话。
“祝你健康,快乐。”
珠子的温度没有他的体温高,很长,在他手上绕了两圈才勉强不会掉下来,姜漾也抬头。
“就没了吗。”
“有吧,”陈木潮没想到他得寸进尺,顿了顿,才敲了下他的脑门,说:“但健康快乐是最好的。”
十万分幸运,姜漾看着手腕上被陈木潮套上的绿檀手串,视线有些模糊——他不是第二个白瑜。
陈木潮的时间空闲多出许多,但台风天过去,他仍然需要在禽类动物都没醒的时间起床,房间暗得看不见地板。
不知为何,自从确认关系后,姜漾每天都能感受到陈木潮起床带来的些许微弱的,他刻意压制的动静。
不过陈木潮并没有因为多一个姜漾,或者多一层身份而变得磨蹭,要不是他在穿好衣服以后蹭在姜漾脸上的吻还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旖旎的温存,姜漾都要以为自己大梦一场,对陈木潮真的渴望到生出臆想。
两人的时间规划奇异地反了过来——陈木潮只要没别的事,每天都会提早在地下酒吧门口等姜漾工作结束,然后两人自然而然地一起回家。
陈木潮有时会骑摩托带他,有时又不会,和他待在一起时步行的速度适中,然而姜漾觉得陈木潮其实有为他放慢步调。
姜漾这天又没有上台,礼貌又不算亲切地再一次拒绝方庭,留在座位区为客人送酒水。
只是邓蓁蓁要回老家,为了省钱,订了今天半夜的车票,酒吧便依照她的意思,在下午四点钟就准时清理客人,又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时间还早,林昂去厨房炸了一盘薯条,四个人边聊天边分着吃。
薯条炸得有些过火候,表皮很硬,颜色有点泛黑,林昂面对邓蓁蓁的低分评价又摇头晃脑地为自己找补,“我又不是专业的,等我们店面做大以后,你去聘用一个专业的,还能产品多元化。”
邓蓁蓁神秘地笑了笑,挥挥手,“不瞒你说,最近收入还算不错,我正好有扩招的打算。”
林昂立刻正色道:“那我要吃粤菜。”
邓蓁蓁一掌打开他的脸,说:“不是厨子,是表演人员。”
“只有小庭一个人唱一整天,我担心他嗓子坏掉。”
自从上次方庭闹出自杀的乌龙以后,他就一直跟着邓蓁蓁一家生活,房东大姐颇有微词,但女儿坚持,她便也慢慢接受了。
方庭手指上的茧子厚了浅浅一层,用自己存款买的新琴带着好闻的木头气味,新弦也有些硬,但很干净,在灯光下闪着灰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