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可寻(20)
四个人是独立成线,但也有或多或少的牵扯,他们可能是小学同学,可能是曾同住一个小区的邻居,也可能是在不同日期不同时间段去过同一家便利店、买过同一种牌子和口味的方便面……
顾浔当时看完剧本,就觉得这是个“很累”的故事。都是很零碎的片段,前三分钟可能在讲这个人,后五分钟镜头又会切换到另两个人。
要是放到荧幕上,观众的注意力一不集中,就会不明白刚刚在讲什么。
或者说,就是全程盯着看,也不一定能看懂。不太符合大众意义上的“好看的电影”这个标准。
最先开拍的就是顾浔这条线。他演的是个画家,空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为了躲避现实逃到了一个小渔村,在那里遇见了个温柔漂亮的捕鱼女,她成了燃烧在画家生命里的一团火焰。
然而最后捕鱼女跟了收购海岛开发度假村的油腻老男人,画家在为心爱之人画完最后一幅画之后跳海自杀。
最讽刺的是,半年后他这幅作品被拍出了七位数的高价。
顾浔的演技怎么样,张导很清楚,所以为了让他能够更好的进入角色,拍摄是按照电影剧本的顺序来的,画家在去往渔村之前一直生活在大都市,为了维持生计,在一家画室当老师。
他们今天要拍的就是第一幕,画家简一在画室指导学生们速写。
这其实是挺简单的几个镜头,顾浔只要在教室里走来走去,和某个对手戏演员搭两三句台词就可以。
但就是这一幕,拍了一下午也没让张导满意,中途有几次差点摔凳子叫顾浔滚。
“你演的是个老师!老师!那时候他还没对自己失去信心,看自己教的孩子们就像在看年轻几岁的自己,眼神要温柔一点!要有光、有期待!”
“他们是你的学生,不是杀父杀母杀全家的仇人!你这眼神是怎么回事?!表情柔和一点、柔和一点懂不懂?!”
“平时不是挺好的么,私下里也会说会笑的,怎么一到镜头底下就不会动了?你僵着个脸瞪他干嘛?!还瞪!”
……
张导气得让助理去买速效救心丸,休息时间一看见顾浔就摆手让他别在自己跟前晃,头疼,想骂人。
顾浔也气自己。他的角色在片子里是比较吃重的,按陆鸣殊的话来说就是“男二”,但他的演技也是四个人里最拉垮的。张导是奔着拿奖筹划的这部电影,而他很可能会成为那颗老鼠屎。
尽管他非常想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不论导演怎么骂他、说他,他都听着、受着。
可好态度换不了好演技,他该僵着还是僵着。演惯了面瘫的“霸道总裁”“霸道校草”,很难跟上名导的要求。
张导便放了狠话,要跟他磨,什么时候磨出他要的感觉了,什么时候算完。反正剧组那每天大几十万的损失,有金主兜着。张导底气很足。
就看最后是他先把人磨出来,还是金主那边先破产叫人滚蛋。
第22章
“给、顾哥,喝点水吧。”季辰羽走过来,在顾浔身旁坐下、递给他一瓶冰水。
步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顾浔因为一幕镜头磨了大半天,更是急出了一身汗。
这会儿太阳都要落山了,等下要是再拍不好,就得换夜戏,明天白天再继续磨这一幕。
好不容易琢磨出的一点感觉,不知道睡一觉会不会给睡回去,顾浔心里顶着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这样一来就更紧张,更容易出错。
“没事的顾哥,你别紧张,像张导这种厉害的导演要求就是比一般人高,你就什么都别多想,真的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美术老师就好。”
季辰羽安慰他,“或者你把我们都想成小猫小狗,你就当是在和小猫小狗说话,那样是不是就不紧张了?”
拍的那幕戏里和顾浔搭戏演画室学生的龙套演员就是季辰羽,两人在片场碰面的时候顾浔还惊讶了一下。
“嗯。”顾浔心里还是失落,拧了瓶盖却没喝水,嘴唇看起来有些干,起了一点不明显的皮。
季辰羽也怕说多了让他更紧张,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默默地抿着水。
过一会儿,顾浔也终于开始喝他手里那瓶水。他脑袋微微仰着,露出很明显的喉结,随着喝水的动作上下滚动着,很好看、很性感。
咕咚咕咚一口气将一瓶水喝了个干净。
把季辰羽都看呆了。
直到顾浔喝完水,随意拿手背抹了下嘴,他才收回视线,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瞥见了顾浔左手腕上戴着的那条翡翠珠串。
通透到几乎没有杂质的上好翡翠,中间缀着两根白色羽毛。季辰羽太眼熟这条手串了,半个月前,王公子的生日轰趴上,这条手串就被装在精美的首饰盒里,递到了他面前。
陆鸣殊扬着一头长发,像以往每一次那样,张口就是动人的情话:“这是我找人特别定制的,全世界独一无二、只此一件,除了你、没人配得上它。”
他本来就不收陆鸣殊的礼物,更别提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当场就拒绝了。只是没想到这条手串最后居然会出现在顾浔手上。
季辰羽不认为世界上会有这么凑巧的事,他前不久刚拒绝了一条翡翠手串,顾浔就买了另一条一模一样的。
而且他了解顾浔的性格,绝对不会花那么多钱去买一条手串,财力也不允许……
再联想到顾浔接Dream代言的事,季辰羽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虽然陆鸣殊之前特地和他解释过,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但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陆鸣殊也不是那种深情的人。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想问又不敢问,屁股在小木凳上扭来扭去、坐立不安。
顾浔先觉察到他身上的不对劲,偏过脸看他:“我没事,不用担心。”这是误会季辰羽还在为他的烂演技操心。
他手捏着空水瓶,露出来的一小片羽毛在腕骨上动了动。季辰羽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伸手指了指顾浔的手,说:“这个手串……”
顾浔愣了下,而后才意识到季辰羽指的是什么。他平时不爱戴首饰,所以这条手串戴了半个月还不怎么习惯
“这个啊……”他抬了下手,将藏在衬衫袖子下的整条手串都露了出来,“是一个朋友送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很温柔、带着明显的笑意。如果他在对戏时也是同样的神情,大概就不会被张导骂得那样惨了。
季辰羽心头跳了跳:“你那个朋友,是陆——”
“欸——那边那几个,别聊天了,抓紧时间开拍了……”偏在这时,副导演开始举着喇叭喊话,将散在四处,抽烟、聊天、喝水……的众人拉回画室。季辰羽没来得及问完的话也因为这一喇叭被打断了。
顾浔先起身,然后把他拉起来。
季辰羽红了下脸,小声道:“谢谢顾哥。”
顾浔:“不谢。你刚刚想说什么?”
勇气只能鼓起一次,被打断之后这会儿再看着顾浔温和的眉眼,季辰羽忽然就说不出什么。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顾哥。”
陆鸣殊是三天之后过来的,当时正在拍有关画室的最后一场戏:简一任职的画室关闭了,回来时在小区门口撞见了季辰羽扮演的学生,学生的父母觉得学画画没前途,把他的画具全扔了,学生跪在地上上,边哭边捡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画笔、颜料……
“简老师,画画真的没用吗?”学生手里抓着破碎的颜料,因为擦眼泪的缘故,大把的红色、黄色、蓝色……染在脸上、头发上,让他看起来可笑又可怜。
简一蹲在他面前,手里捏着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里面是他之前参加的某个比赛的成绩。“我不知道。”简一说。
镜头给了师生俩一个大特写,然后慢慢拉远、再拉远,然后切换到夕阳西下的天空、远处电线上的几只麻雀、在路上跑来跑去的孩子、忙着收衣服做菜的中年女人……最后又定格在两人的侧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