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可寻(123)
“那律所名字叫什么?”
这个小鱼护士哪里记得住啊,她这辈子就没和律所打过交道。但陆鸣殊沉沉的眼神压过来,好像她要是想不起名字,就会被要走狗命。
她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吞吞吐吐道:“好像叫什么诚……到底什么诚来着……”
“明诚?”
“对对对,就是明诚!”
孙婆婆住在乡下,乡下习俗多,不论红白事,流程都是又多又繁琐。
顾浔早上五点来钟到的孙婆婆家,已经是所有人中的最后一个,被隔壁老太太喊着吃了一块豆腐。
据说这也是习俗,最后一个过来的人就得吃。
老太太信佛,灵堂里已经有请来的和尚在念经,女儿儿媳和一众女性小辈穿着丧服围坐在老太太床边,哭喊着她生前的千般苦万般好,问老太太怎么舍得丢下他们就这样走。
而老太太被一块白浆布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只有很瘦很窄的一条。
来帮忙的街坊邻舍准备伙食的准备伙食、折元宝的折元宝,顾浔帮不上什么忙,被安排着喝起了茶。
屋里屋外都是烟味和纸灰味,每个人身上似乎都沾着这股呛人的味道,顾浔自己也有。
还有几天就是圣诞节,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大堂里没有安空调,门又大敞着,寒风一阵阵吹进来,冻得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用手捂了捂,摸到鼻子上一团黑灰。
这是烧纸之后的灰烬,全从灵堂里飘了出来。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爷爷。爸妈办葬礼的时候他还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是亲戚朋友帮着爷爷一起操办的,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
他背本来是挺的,等顾浔从医院回家,却发现爷爷突然佝偻了背,整个人瘦了一圈。
亲戚们原先同他们家的关系都是挺好的,葬礼过后却一个个的开始疏远他们爷孙俩,渐渐地就都断了联系。
所以等爷爷去世的时候,连葬礼都没有办成,只有顾浔一个人在殡仪馆里和爷爷告了别。
那天他抱着爷爷的骨灰盒在殡仪馆门口哭了很久很久,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不仅没能治好爷爷的病,还让他老人家这么孤孤单单的走,连个送行的亲戚朋友也没有。
所以严格说起来,孙婆婆的这场葬礼,是顾浔参加的第一场葬礼。
孙婆婆是突发心梗走的,那天傍晚她和平时一样在院子里挑拣晚上要拿去卖的花,结果一下栽在大片非洲菊里,再也没起来。
老太太儿子女儿都没在身边,老伴去世后就一直独居,以至于她在花地里躺了两天才被人发现。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隔壁胖婶,两家挨的近,原本孙婆婆走进走出胖婶总能看见,这两天却似乎没听见隔壁孙婆婆的动静。
她有点不放心,跟老伴念叨了几句,两人一合计,就过来叫门。
结果半天没人应,情急之下只能将门撞开,这才发现出了事。急急忙忙通知了老太太的儿女。
第127章
“真是作孽啊,要不是胖婶心眼细,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
“可不是么,也幸好现在天气冷,要是换了夏天那会儿,别说两天了,半天就……”
“你说她自己也是傻,儿子女儿在外面赚那么多钱,死活不愿意跟着去,非得守着这边老房子,结果弄成了这样,哎。”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听说啊,老太太自己也攒了不少钱的,还学那些个城里人请律师立了什么遗嘱,听说手头的钱啊,全给了一个外人,半个子都没给儿女留。”
“真的假的啊?”有人不信。
“真的真的,我也听说了,昨天那个律师还来了呢,小孙兄妹俩还和对方大吵了一架。”
顾浔有点想抽烟,起身走到外面。两个大棚占据了大堂外面的空地,顾浔便走去了屋子的东墙角,靠着墙壁点了根烟。
其实他就是那帮子老太太嘴里得了孙婆婆全部遗产的那个外人。
昨天高律师找过来的时候顾浔是很难接受这件事的,既接受不了孙婆婆的突然辞世,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老人家的这片好意。
他和孙婆婆不过是萍水相逢,唯一做过的事情就是买过老人家几枝花,凭什么就得到这些?
诵经和唢呐的声音止歇了不久又开始响起来,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哭嚎。
顾浔心里很难受,手指被寒风吹得僵麻,差点夹不住烟。
“哟,小伙子原来躲在这里啊。”有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妈寻过来,急匆匆地朝顾浔说,“赶紧的,要敬香啦!”
敬香是亲戚朋友才需要走的流程,但顾浔过来时就和诵经的和尚买了场法事,所以也有了敬香的资格。
这场香敬完就要起棺,孙婆婆的棺材会被一路抬到村口的大巴车上,运去市里的殡仪馆。一把火之后,孙婆婆就会变成一捧灰。
从此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这个人。
像他父母和爷爷一样。
“好,谢谢婶。”
抬步正要走的时候,发现屋后的小路上远远走过来个人。其实是看不清楚脸的,但顾浔一下就认出了来人。
那个人是……
陆鸣殊。
“小伙子啊,天儿太冷了,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
“谢谢婶儿,婶儿怎么称呼?”
“嗐,叫我胖婶就成,村里人都这么叫的。你说你个小伙子,这大冷天的怎么就穿个毛衣不穿外套啊,真是要好看不要身体啊……”
陆鸣殊冻得手都哆嗦了,喝了大半杯热茶才缓过来一些:“昂。”
其实陆鸣殊哪里是要好看不要身体,他这是没办法。打听出律所名字后他就找人联系上了那个律师,问出了孙婆婆家的地址。
早上出门时因为是去见心上人,他特地选了件红色羽绒服,一心想让心上人亮一亮眼。
之后听说了这么个意外,心里着急,开着车直接就过来了,也没多想。
到村口看见殡仪馆的大巴时才猛然意识到不合适——哪有参加别人葬礼穿大红色的,这不得被人拿扫帚打出去?
就干脆把外套脱了,丢在车里。原本想着也就一小段路,不至于冻死,就没把车开进来,选择了走路。
结果西北风教他做人,五六分钟的路,他差点被冻成冰棍,脸和耳朵都特么被冻熟了,脑子整个是木的。
更过分的是,孙婆婆家的客厅里居然没有装空调。
从小养尊处优惯了的陆大少爷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一下子恨不得直接找人运过来十几二十个空调。
“小伙子啊,你和孙婆婆是什么关系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不会又是老太太卖花认识的人吧?”
“又?”
“是啊是啊。”胖婶眼神指指正在排队等敬香的顾浔,神神秘秘地说,“那个穿黑色羽绒服、长得怪俊俏的小伙子,就是老太太卖花认识的,我听说啊,老太太把所有家底都给了这小伙子呢!”
这个事情一路上陆鸣殊已经打听清楚了,现在再听别人说起还是觉得挺神奇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难说没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牵引着。
就像顾浔从孙婆婆那里买下第一枝月季的时候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来参加对方的葬礼,并成了孙婆婆的遗产继承人。
就像他一心想着要报复顾浔的时候也同样不会想到对方就是自己记了近二十年的救命恩人。
命运有时神奇,有时也残忍。
“你是不知道哟,这位顾先生早上过来的时候,小孙、就是孙婆婆她儿子,那脸色臭得哟,拿着扫帚堵在门口,那架势就像顾先生敢往里跨一步,他就要拿扫帚把人赶出去一样!”
“还好让大家伙儿给劝住了,要不那场面可就难看了,所以不瞒你说啊,刚才见你过来,我心里还吓了一跳。”胖婶说。
至于为什么会吓一跳,两人心知肚明。无非就是担心又跑出来个分遗产的,到时候得大闹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