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78)
冯诺一看上去受宠若惊:“真的吗?”
姚梦琳带着捉摸不定的笑容起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走向了电梯口。
他摸着额头走进病房,从浴室里拿了一条毛巾出来,打了一盆热水,说要给郑墨阳擦洗。其实浑身上下也没露出多少需要擦洗的地方,最终只照顾到了脖子和脑袋。
郑墨阳的脑袋损伤不大,因而冯诺一还能完完整整地描摹他的眉骨和鼻梁。擦过脸颊时,郑墨阳带着戏谑的语气开口:“别盯着我的脸看了。”
冯诺一把毛巾撤下来,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我这是在庆幸。”
“庆幸什么?”
“幸好没伤到脸,”冯诺一说,“要是你毁容了,我对你的爱至少会减掉一半。”
病人露出震惊与受伤的神情:“你就只喜欢我的脸?”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冯诺一开始翻旧账,“你看上的不是我的脸吗?你才遇到我两个小时就想睡我。”
郑墨阳不否认这是事实,但仍然着重强调:“我也喜欢你美丽的心灵。”
冯诺一带着疑惑的语气反问:“你有这种东西吗?”
这就明显是仗着别人重病在床,开始耀武扬威了,郑墨阳无语地转过头去,想着这家伙玩火自焚也不考虑后果,他难道会一直失去行动能力吗?
猫猫明显还没有挠过瘾,开始感叹:“你为什么对生命不能有点敬畏感呢?”
郑墨阳很冷静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杀人?”
冯诺一看上去语塞了,他沉默良久,老实地说:“我没想到这种话题也需要讨论。”
“我们总说生命是无价的,所以杀人不可饶恕,但事实上允许杀人的场景有很多,”郑墨阳说,“法律可以判处死刑,面对生命威胁可以正当防卫,还有战争,在战争中杀人就是合理的。所以不能杀人的根本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就好像是跟跨越次元的人对话,冯诺一觉得很伤脑筋。纠结了一会儿过后,鉴于郑墨阳商学院毕业的背景,他决定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解释:“如果可以随意杀人的话,那么个人的生命安全就没有保障。当一个人时刻处于危险之中的时候,他就无法安心地生产物质资料,整个社会的运作和发展就会受到阻碍。只有建立有威慑力的机制,解除对生命威胁的担忧,社会的整体效益才能最大化。但在战争时期,社会运作本身就是失灵的,所以对这一点的保障就没有必要了。”
郑墨阳沉思了片刻,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有道理。”
就像答辩小组通知论文通过一样,他感到十分欣慰:“鉴于我们都是社会中的一员,所以有必要遵守这个约定。”
郑墨阳没有说“我不在乎社会效益最大化,我只在乎个人效益最大化”,因为说完了肯定又要开始吵架,所以他又一次行使了缄默权。
“不过,”冯诺一接着说,“重置年的感觉就像战争时期,很多约束都失效了。如果是在平常,我想象不到周时宇会去杀人。”
郑墨阳皱起了眉:“你是说……”
“他也是上个重置年的一员,”冯诺一说,“可惜我在十年之后才知道。”
郑墨阳想起了几个月前冯诺一带伤回旅馆的那一幕,原来如此。
当时在餐桌上,冯诺一本来已经打算拂袖而去,就在那一刻,周时宇突然露出了懊悔的表情,让他心中的怀疑轰然爆发。
“你……”他心跳如擂鼓,脑子嗡鸣地听不清声音,“你记得当年的事。”
周时宇抬起头看他,脸上的惊诧和惶恐不亚于他:“你也记得……”
“你知道重置年的事,”冯诺一缓缓坐下,“怪不得,你之前犹豫了那么久不敢跟林松竹表白,突然就有勇气了。”
“诺一……”
“难怪你可以放弃大好的前程不要,跑来绑架我,”他攥紧了拳头,“你杀了我,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跟我打招呼?”
“那真是一时冲动,”周时宇辩解道,“如果是在正常的时间线上,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这句话没有说完,冯诺一的拳头就落了下来。明显是缺乏经验,挥拳的时候没找准落点,指节撞上了对方的牙齿,刮破了皮,留下几道血痕。
周围的顾客惊呼起来,店长都戒备地赶到他身边。周时宇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摆了摆手,对店长说:“没事,我们之间的一点小矛盾而已。”
冯诺一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这种“小矛盾”,他站在桌旁,右手隐隐作痛。
“我要走了,”他对曾经的杀人凶手说,“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等等,”沉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冯诺一的脚步停顿下来,他回过头,犹豫着问:“接下来?”
“在你死后还发生了什么,”周时宇说,“不过我也不知道多少,因为我只比你多活了十分钟。”
发生的事情其实非常简单。一阵剧烈的咳呛后,冯诺一的瞳孔逐渐扩散,脑袋以奇怪的角度垂落在肩膀上。而周时宇脱下沾满血的外套,用它擦了擦凶器上滴落的液体。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周时宇确认过摄像头,房子周围的警力没有动,门口站着的只有郑墨阳一个人。
他打开房门,让郑墨阳进来,期待着这场戏剧的高||潮。
他确实看到了。
满地飞溅的血迹,不自然垂下的头颅,一望而知椅子上的人已经死去了。郑墨阳望着失去焦距的眼睛,有那么一秒,就像有无形的黑洞吸走了他眼中所有的光,脸色如同死去多年的尸体一样了无生气。
然后,郑墨阳很快恢复了淡漠的表情。他没有冲上来抱着椅子上的人痛哭,也没有对周时宇破口大骂。他只是很有条理地把周围一切可以移动的重物——比如鞋柜,桌子——挪过来堵住大门。
周时宇盯着他的动作:“你在做什么?”
“人质已经死了,你已经失去了可以用来威胁的底牌,我却没有叫警察,”郑墨阳缓缓地脱下大衣,“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非但没有通知警察,他把警察进来的路径也堵死了。
“我希望他们破门的技术差一点,”郑墨阳慢慢地朝他走过来,“在他们阻止我之前,我要让你每一秒都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第60章 未来的家庭畅想
养病的日子仿佛在平静湖泊上漂浮的小舟,闲适而舒缓。冯诺一时常读书给他听,然后报告一些时事新闻,免得郑老板和社会脱节。偶尔(或者说经常),冯诺一也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比如在一个寒风猎猎的午后,他突然摇起郑墨阳的床板,让他看着窗外。
“怎么了?”郑墨阳好奇地望向窗外。
他所在的vip病房外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时节早已入冬,遒劲的枝干上本该空无一物,然而在光秃秃的树梢顶端,竟然留有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在寒风中簌簌地抖动。
“你看那片叶子多坚强啊,你也要像它一样,”他深情款款地对郑墨阳说,“只要它不落下来,你就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郑墨阳愣了一秒,然后开始放声大笑。
那片银杏叶明显是粘上去的标本,这是明目张胆地照抄《最后一片叶子》。
郑墨阳伸出能活动的右手朝他招了招,对方很听话地跑过来,低下头让他亲了一口。
“今天要读什么?”郑墨阳看他手上的新封面。
“莱姆的书,”冯诺一翻开了《索拉里斯星》,“一个在科幻上统一了东西方审美的男人。”
“我一直很好奇,”郑墨阳歪在枕头上问他,“你为什么不写科幻小说呢?你那么喜欢科幻,而且你有很强的理科背景。”
“也许是近乡情怯吧,”冯诺一边看边回答,“因为读了太多好作品,所以自己写出来一看,这是什么东西!所以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