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63)
“什么逻辑?!”
“我保证,我在路上遇到之前睡过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停下来看他们一眼的。”
“我还应该谢谢你了?”
对方觉得跑题了:“你那个前男友……”
“他都要向别人求婚了好吗?”冯诺一捂住脸,“我觉得这事可以翻篇了。”
郑墨阳对这个发展很满意,也适时地停止了追问。夜里的京城灯火通明,车辆川流不息,绵延的光点像萤火虫一样在夜色里漂浮。
在换曲的间隙,郑墨阳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另一个呢?”
冯诺一眨了眨眼:“什么另一个?”
“你说过你有两个男朋友,”郑墨阳说,“大学的那一个呢?你们到底是怎么分手的?”
前面突然闪过两束刺眼的强光,冯诺一伸手挡在眼前:“都是那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有什么好说的。”
“你……”
在这一刻,时间好像突然停止了。周遭的车辆、歌曲的符点、郑墨阳未说完的话,都冻结成了一个定格画面。只有脑中纷乱的思绪还在缓缓流淌,像是死寂沙漠中的纤细水流。
奇怪了,冯诺一看着穿过指缝的光束想,为什么车道上会有强光?
时间沙漏恢复了流动,光源猛然逼近,他蓦地睁大眼睛,嘴里喊出迟来的警告。
“小心!”
撞击发生在短短两秒之间。驾驶座上的人猛地朝右打了方向盘,强烈的撞击轰上车子的侧面,玻璃上遍布狰狞的裂纹。
冯诺一的脑袋猛地磕在车门上,钻心的疼痛伴随着眩晕,让他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久,意识才模糊地浮上水面,有湿漉漉的东西沿着额头和脸颊流下来,他胡乱摸了一把,隐约察觉到那是血。但他顾不上思考疼痛的来源,只是艰难地扭过脖子,望向驾驶座的方向。
郑墨阳似乎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腹部的伤口触目惊心。冯诺一挣扎着去摸自己的手机,没有找到,大概是卡在了哪个变形的角落里。
巨大的恐慌突然兜头罩住了他,眼前忽明忽暗的视野好像走马灯一样,过去的一幕幕飞快地流过,来不及看清就消失了。
“别……”他不敢挪动对方的身体,只能徒劳地一遍遍安慰自己,“不会的……”
就在这一刻,一个清晰的念头击中了他。
他是真的爱我。
在对面车辆撞上来的短暂一瞬,人只能凭借下意识的本能行动。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往右转了方向盘,除了那虚无缥缈的、没有任何科学可以解释的感情。
即使在两个月后他们都会重生,即使自己不会记得这件事,他还是这么做了。
半梦半醒地,郑墨阳说了一句话。冯诺一费力地贴在他嘴边,拼凑着含混的字音,终于理解了他的话。
“我还你一命,你可以原谅我了吗?”
在变形的车厢里,两个人用一种扭曲的方式靠在一起,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看来是有路人打过电话了。
冯诺一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开口:“谁要你还。”
陷入昏迷的郑墨阳没有听到这句宽宥,他只觉得自己沉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周围隐约有谈话的声音。
那是几天前,姚梦琳给他打匿名电话,向他谋取安慰的场景。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
“等我告诉你他大学发生了什么之后,你就会知道了,”姚梦琳说,“他有跟你说过大学时候的恋爱史吗?”
“他在大学的时候有过一个男朋友,”郑墨阳说,“那又怎么了?”
“他大学的时候没有谈过恋爱,”姚梦琳说,“而且林霄的原话是‘他对恋爱有点恐惧’。”
这倒是真的有点不可思议了:“他?恐惧?”
“对,”姚梦琳说,“有段时间,他见到gay圈同胞都绕道走。你认识周时宇吗?谷歌中国区的高管,当年是他师兄,也是他绕道走的对象之一。”
郑墨阳皱起眉头:“他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不知道,”姚梦琳似乎也觉得费解,“炫耀自己情史比较丰富?”
“他不是这种人。”
郑墨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变成了一片沉寂。
“喂?”对面突然没了声音,姚梦琳疑惑地把耳机往里塞了一点,“你还在吗?不会被卷进枪击案里了吧?”
站在纽约街头,迎着第九大道吹来的晚秋寒风,他突然明白了一切:“只有一种可能。”
姚梦琳吓了一跳:“什么可能?”
“再联系。”他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郑墨阳跑回了宾馆,冲进房间,把行李箱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地上,然后在里面翻找着。
就在一堆丝质衬衫的下面,静静地躺着他的生日礼物——那本精装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东西带过来,可能是冯诺一当初说的“它可以让你了解我的全部”,里面隐含的意思他到现在才明白——书里有段被粗糙的谎言遮盖掉的过去。
他读过这本书,里面没有谈到大学时候发生的事。
他坐在地毯上,周围散落着昂贵的衣物,陷入了沉思。
犹豫了片刻,他小心地把硬底封面拆了下来。然后,在被外壳包裹住的书脊上,他看到了一行熟悉的字迹,写着一个网址。
他在电脑上输入那行字母,按下回车键,一个页面跳了出来,密密麻麻的字符写着一个详细而生动的故事。他盯着冷冰冰的屏幕,感觉到心脏被什么尖锐的器物刺穿了。
那本拆去封面的书躺在他的脚边。在全书末尾,有一首叶芝的诗,与之前的几十万铅字不同,它是作者亲笔写下的。
Being young you have not known
The fool's triumph, nor yet
Love lost as soon as won
(年幼如你,并不明白
庸人的胜利,并未知晓
爱,甫一得到,便将失去)
他突然明白了,从在悬崖边上见面以来,对方的种种不合逻辑的举动:为什么会轻易地跟他回家,为什么在看到他的另一面时毫不惊讶,为什么对重置年的反应如此不同寻常。
答案其实很简单:在十年以前,曾经有过另一个重置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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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诗句来自叶芝《致风中舞蹈的孩子》
第48章 这辈子是看不到日落了
一月上旬,虽然大陆北部已经大雪纷飞,但在这座南部的岛屿上,气温依然保持在宜人的二十度左右。
冯诺一脱下外套塞进包里,扶了扶眼镜,对着湿润温暖的海风张开双臂,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结束期末周的考试,相当于从地狱轮回获得了新生,此时此刻未来显得光明而美好,甚至连回家过年这件事也不那么可怕了。至于那些令人烦扰的、写着重置年预告的邮件,在这样明媚的阳光里,也可以暂时抛诸脑后。
时间将近日落,他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不去旅馆入住,转而走向海边欣赏良辰美景。
避开攻略里火爆的日落观景台,他刻意朝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人。
在海岸线突出的岬角上,那人静静地站着,跟辽阔的海域和天空融为一体,有令人驻足的美感。
然后,那个人慢慢地转过了身。
就在他看清对方正脸的那一刻,就像被高处落下的物体砸中了一样,他觉得整个大脑都因为过重的撞击而轰鸣。
天哪,他惊恐地意识到,原来我是同性恋。
而那个刚刚改变他人生的人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打量着他。这无声的目光具有穿透性,让他感觉每一个器官的摆放位置都不对。因为紧张的情绪实在无处安放,他只能战略性地推了推眼镜。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来这里看日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