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13)
英才班直升高中本部,所以中考对他们来说就是走个过场。于是,在本该用来复习备战的初三那一年,英才班的学生统一学习高中课程。而到了高中之后,本该用来学习高中课程的时间,英才班的学生在搞竞赛。
当年两所全国最高学府为了招揽人才,还搞出了一个叫“大学先修课程”的东西,在结课考试上拿到A等级可以拥有自招名额,数学的先修课程就是微积分和线代。理所当然的,英才班的学生全员报名了先修课考试,因而他们在高中也学了一部分大学内容。冯诺一靠着竞赛国奖和这个考试的高分拿到自招名额,并且获得了六十分加分,所以他的高考压力不是很大。
总的来说,他在初中学高中知识,高中学大学知识,因而在每个学段都有先发优势。所以在他看来,自己有优秀的成绩是很平常的。
更别说他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编程——虽然现在编程班遍地都是,但在二十年前,大多数人连编程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冯诺一的父母找来了专业工程师给他辅导。所以他拿的两个计算机竞赛国一,其实也不算什么。
他从小在精英教育的氛围下长大,周围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在这种模式下,大部分人都可以考一个不错的学校,更何况他的确是聪明人。
他简要讲述完自己的学习经历,耸了耸肩:“所以,我爸妈觉得我也就那样,其实挺正常的。”
郑墨阳有几秒保持了完全静止状态,难以置信地问:“正常吗?”
“我爸妈是我校友,他们是建筑系毕业,我妈是当年的高考状元,”冯诺一说,“在他们那个年代,哪有什么补习班辅导资料,大家就靠着一本教科书硬啃,考成啥样全凭智商。那个时候的T大学生是真的聪明。”
郑墨阳终于理解了:“你是考二代。”
“算是吧,”冯诺一叹了口气,“其实本来我看着还不错的,结果偏偏摊上个邻居家的孩子。记得我第一天打电话求救的那个人吗?他是真正的天才。”
从小被拉去和这种人对比的冯诺一发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放下了勺子。都怪往事太过使人沉醉,不知不觉他已经撑得不行了。
郑墨阳被学霸灌输了一通人生感想,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揉肚子。他站起身,走过去把对方拎起来:“别瘫着了,对脊椎不好。”
“郑先生真是关心我的脊椎。”冯诺一倒也没有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顺从地跟着他往沙发那边走。等坐到沙发上,郑墨阳仍然脊背挺拔,而冯诺一拿了一个靠垫过来抱着,很没形象地歪倒。郑墨阳用一种看小动物的眼神注视着他,觉得对方真的很适合陷在沙发里。
“我都把我的事情说出来了,”冯诺一把下巴搁在抱枕上,眯起眼睛看向郑墨阳,“礼尚往来,郑先生是不是也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你想知道什么?百科里不都有写吗?”
“那些烂大街的东西谁不知道?”冯诺一嫌弃地说,“我想要独家爆料。”
“哦?什么料?”
也许是氛围太好了,冯诺一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郑先生究竟为什么卸任?是像大家传的那样,被请去喝茶了吗?”
郑墨阳沉默片刻,微微笑了笑,不置可否地回答:“你猜不到的。”
冯诺一安静了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指腹摩挲着下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笑:“那我就随便猜猜了。”
然后他说了三个单词:“Facebook,Ebbw Vale。”
就在下一秒,郑墨阳骤然起身,一把握住冯诺一的手腕死死地压住,高大的影子包住身下的人。冯诺一试着挣扎,然而按住他的手如同铁钳一样,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痛苦,但让他动弹不得。
郑墨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平时温和儒雅的脸上毫无表情,甚至连声音也没有温度:“你怎么知道的?”
第10章 发明重置年的神明究竟在想什么
现在还不到上午九点,冯诺一想,这也太超过了。
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片刻之前还温情脉脉的房东现在如同一个终结者。
郑墨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回答我。”
话语里的压迫力太强,让他一时间忘了喘气,而且长期被按住的手腕血液流动不畅,已经开始麻木了。他估测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差距,识趣地投降:“不是说了吗,我猜的,只不过运气太好,被我猜对了。”
“猜的?”郑墨阳显然没有相信,“怎么猜的?”
埃布谷(Ebbw Vale)是威尔士南部的一个小镇,经济不怎么发达,文化也没什么特色,但几年前发生了一场引人注目的事件——它在脱欧公投里投出了最高的脱欧票比例。
这件事神奇的原因在于,这个镇上有欧盟资助的大学、体育中心、铁路线、火车站,而且每个建筑物上都有欧盟的标志。理论上来说,作为受益方的他们不应该赞成脱欧才对。
然而在记者采访的时候,当地的居民不但认为欧盟没做什么实事,还觉得接纳其他国家的移民让他们受到了损害。
奇怪的是,这个地方的移民比例明明是全英最低的。
在寻访后,调查人员终于找到了这一矛盾的缘由:脸书在公投前长时间给当地居民推送一些欧盟的负面报道,陈述难民有多么可怕,还说欧盟会接纳更多经济落后的小国家,拖累本国经济。这些报道完全是夸大其词,甚至是虚构的。
对于一些有判断力的居民,稍微核实一下,就能知道这其实是虚假新闻。但脸书的推送机制相当聪明地避开了这些人,它选择那些文化程度比较低、容易轻信网络的人作为目标,成功地改变了当地的投票格局。
而脸书所做的,只不过是通过分析用户资料,生成推荐性算法,然后把这些信息推送给用户罢了。假新闻不是它写的,它从头到尾只是一个中转站,搅混了水之后全身而退,连这些推荐记录也全都删去了,想追查也无迹可寻。
事实上,脱欧公投已经不是脸书第一次干涉投票。美国大选时,它也曾经对候选人的负面新闻进行过精准推送。不夸张地说,这一举动已经危及到了民主制度本身。
“我想你大概也做了类似的事吧,”冯诺一说,“毕竟郑先生是推荐性算法的推动者,对这种机制的运用很有心得。当然了,在我国绝不可能做到影响公|投这种事。真触碰到红线的话,你也不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了。不过,大概也涉及到用推荐性算法来潜移默化地驯化用户,算是一场大面积的社会实验。”
郑墨阳的脸上依旧漠然,脱离了那种温柔的气场,端正的五官竟然显出一丝肃杀:“还有呢?”
“郑先生对于度的把控应该很好,”冯诺一说,“没有触犯法律,所以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这种操控信息的倾向实在是个隐患,所以上面只能让您提前退休了。”
郑墨阳冷冷地看着他,两人保持着这种狎|昵的姿势僵持了许久。就在冯诺一以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郑墨阳突然笑了出来。
这笑声恢复了往日的和煦,郑墨阳放开了他,坐回原来的位置,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冯诺一揉着手腕坐起来,头发因为这一场缠斗有点凌乱。他瞟了眼郑墨阳,但从对方的表情上完全看不出端倪:“郑先生这是相信我了?”
“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少,查起来很容易,”郑墨阳说,“他们没有告诉你的动机,我更倾向于你是真的蒙对了。如果是这样,我只能说你的父母太低估你了,你其实是个天才。”
“郑先生谬赞了,”冯诺一说,“我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郑墨阳对这个谦逊的回应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冯诺一抬手把脑后翘起的头发按下去,袖子因为重力自然地滑下来一些,露出手腕上隐约的红痕。配上乱糟糟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刚刚被欺负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