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初恋(126)
“别叫我妈!”他刚开个头,就被许静截断。许静的声音很冷,带着愤怒伤心到极致的颤抖,她人也是抖的,伤人的话语就从那被冻得发紫开裂的唇里冰碴子般抖落出: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黄煜推开门,一眼看见主位上的张父,和上次偶遇的和颜悦色不同,此刻他两条毛虫一样的眉毛皱着,对着一边陪着干笑的黄有为,一脸的不耐和火气,此刻见包厢大门推开,他先看见进来的女儿,神色稍松,又马上看见其身后跟着的黄煜,立刻又绷起脸,神色阴沉下去。
“过来坐。”张父平平招呼一声,点了下椅子,张颖便过去,坐在他左手边。
黄煜自然不会以为这句话的面向对象有自己,再者他本来就是来赔罪的,便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发落。
谁知那张父,没看到人似地,扭头把黄有为也晾下,只问张颖:“怎么上个洗手间,还把脸弄红了?”
“闷,出去吹了吹风。”
“大冷天吹什么风?感冒了怎么办?”
父女俩一来一去,黄煜被晾在门口,最后还是黄有为不尴不尬地开口,招呼他:“黄煜,过来。”
黄煜便向前,他没坐黄有为身边,而是隔了两个椅子,坐在差不多和张父对面的位置。
张父和张颖还聊着,张颖都有些局促了,抱歉地看了黄煜好几眼,但最尴尬的还是黄有为,他放低姿态半响,也没得到张家一个对合作项目的点头,现在是又着急又气恼,转眼看到黄煜木头似地坐在门边不动,又瞧见张父面前茶杯空了,便是迁怒过去:“黄煜,还不给人倒茶!”
要喝茶水,叫服务员进来就是了。但黄有为想的是让黄煜低个头,做个谦卑姿态,借此道歉,张父也不好抹人面子。而且这饭局上,本就是谁辈分低、谁求人、谁没资格说话,谁装孙子的,黄有为觉得自己的要求很合理。
然而,黄煜眼皮都不撩,没听见似的。
“黄煜!”黄有为压着火再喝一声,他警告地看过去,无声用来前的约定压人。
黄煜终于起身,他从转盘上拿起茶壶,过去先给张颖倒了,再躬身要碰张父的杯子。
然而张父一伸手,遮住了茶杯。
“我有洁癖,喝不得同性恋倒的茶。”黄父冷冷道,“就不劳烦了。”
许青与低着眸,仍是不敢看许静,但他已经长得太高,即便把头和眼睑都低下,依然能看见许静青白交加的脸,和满眼的血丝。
他的侧脸肿起来,被冷风吹着,又凉又热,许青与最终抬起头,坚持把刚才说的话说完:“这里风大,你身体不好,我们去室内谈吧。”
“身体不好。”许静冷笑了一声,厉声道,“你和男人搞在一起时,怎么没想过我身体不好!我看你也别假惺惺关心我了,你实际巴不得我气死,你好自由跟人鬼混是吧!”
她说着,呛了两口冷风,咳起来,而这一咳,又牵扯到手术的旧伤,一时捂着腰,人都站不直。
许青与本来被她说得心如刀割,见状也顾不得内心那点拧巴,往前一步扶住,急着劝道:“妈你别动气了,你刚做手术不久……”
他不提还好,一提,许静更气,她猛地挥开许青与的手臂,抬手指着人质问:“我还没问你,我的手术安排,那费用,到底是怎么省下来的?”
许青与手僵在空中,半响落下,人则不语。
其实之前,许静就觉得古怪,黄煜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怎么会操心别人家里的事。当时她只当黄煜是太热心了,现在看了新闻,再回看那一路被开绿灯的治疗过程,一切便都变了味。
许静的脸色也变了,变得更加苍白,许青与的沉默让她心中的猜想往最糟糕的方向落过去,她想起那些碎嘴的留言,有钱人家的少爷开着跑车专门去勾搭那些大学生……许静从没想过这种令人不齿的、离奇的事,还能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男人和男人之间,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她晃了晃,声音低下去,语调却凄厉起来:“你不要告诉我,为了我的病,你就去做那恶心的事……”
“没有!”许青与猛地抬头,知晓许静想岔了,他着急想解释,“手术安排,确实是黄煜找的关系,但我和他……不是因为这些,我们——”
他急着要解释,但看着许静一点点灰败下去的神色,也再说不下去。
说什么呢?
我们早在一起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不说这会不会是火上浇油,就是现在的许青与,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许青与的停顿,坐实了许静内心的猜想,惊愕愤怒到极点,她反倒麻木了。她踉跄地后退半步,看许青与的眼神如同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
许青与对上她绝望至极的视线,急迫又无力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网上说,你的工作是找关系找到的。”许静的声音飘在夜风中,凉得彻底,“是黄家那孩子帮你找的吗?”
许青与身体一僵,小声重复:“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现在住哪?电子城那块,你知道那片地方房租多贵吗?”许静说,她和许青与视频时,有见过许青与现下的居所,那敞亮的房子,在那个寸土寸金的地段,许静诧异过,没多问,现在也有了答案,“你那点工资,怎么付得起的房租……”
许青与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用力摇着头,眼眶和脸都有些发热。他想否认,但许静的质疑都是有道理的,也是他从未想过的,许青与知道,以自己那点收入,如果不是和黄煜同居,只能租到郊区的小房子,每天上下班通勤四个小时,在地铁上疲劳地虚度光阴。许青与和黄煜在一起太久,如今见了夏迎的狭窄居所,又被许静怼着脸质问,才惊觉自己把黄煜的优待当成理所当然,也自然脸红、心虚、哑口无言。
许静见许青与又低下头,眼眶一红:“怪我。”
她喃喃自语:“怪我。”
她想起俞金上门时厌恶又嫌弃的眼神,话语里时不时透露出的轻慢和鄙夷,她用价格来衡量许青与的行为,许静当时只觉愤怒,像一只发疯的大鹅一般叫嚷俞金别造谣,许青与绝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性子……如今急火褪去,许静只觉心惊。
许青与,真不是那种人吗?
人心里一旦有了预设,再怎么想都只会顺着那个方向一路前行。许静心中结论已下,再反推回去,只觉绝望又懊恼,如果不是家里条件不好,不能常带许青与出去见世面,又只顾着押着人学习,是非对错没来得及纠正,许青与怎么会被一个富二代迷了眼,为了这些物欲上的满足,去做那些事。
许静以往,总觉得许青与心眼太正,不圆滑通融,死板地按规则行事,怕他以后进社会吃大亏。但现在,许静看着许青与,他身上的衣服,光那外套,就是件扎眼的名牌,许青与是不舍得花家里钱买这些的,那这衣服由来,也不言而喻。许静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胸闷,只觉得眼前的这个青年看起来是那么陌生,和她那呆头呆脑憨厚愚钝的儿子完全不同。
“你怎么……是这样的人。”许静呓语般地、惶恐地说。
她怒过了、疼过了、伤心过了,现在甚至有些累了,她眼睛一眨,干涩的眼睛里滚下一大滴泪珠,她二十来年对许青与的病态的控制断了,她不敢指望像以往一样,黑个脸,骂两句,就能把许青与从歧途上劝下来。
许青与都和男人搞到一起了!他都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许静冷汗淋漓,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往前一步,捏住许青与的肩膀,声色俱厉地、力不从心地、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和黄家那孩子分开,你必须和他分开!”
“我喝不得同性恋倒的茶!”
此话一落,包厢内一片死寂,一秒后,黄有为坐不住,跳起来怒道:“老张你这说的什么话,怎么听风就是雨的,我儿子喜欢姑娘,外面那些流言,小年轻看个乐乎,你一个长辈,怎么还往孩子心上扎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