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74)
他和方斐同年,刚出道时是唱跳偶像,三年前开始做演员。比起许多台词都念不清就开始演男主的偶像,邵青盛无异更努力更踏实,也有些天分,才拍完四部剧,他已经在电视剧名导章舜霖的新剧里担纲男一号了。
邵青盛给小艾塞了颗糖:“闲着无聊嘛,就还是过来看看呗。”
“那你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去……”
“我带啦。”
黑色的口罩和棒球帽、浅咖色刘海一起挡住了男人绝大部分五官,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邵青盛的眼睛狭长而明亮,配合低沉声线,目光直勾勾地注视谁时容易给人被偏爱的错觉,段位不够很难招架。
男人绕到方斐面前,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好点了吗?”
方斐淡淡地点头:“退烧了。”
“退烧什么啊!”小艾抱怨,“38度3,还是够呛……”
“那我等你输完液,送你回酒店。”
方斐还没说“不”,邵青盛预料到他会拒绝似的抢先解释:“别误会啊,反正我也要回去睡觉的。你今天一晕倒,导演给我们整个B组都放假。大家刚在群里托我感谢方老师,牺牲自己成全所有人,改天再安排慰问活动。”
他说话像讲相声,听得方斐面色缓和:“那我回去后谢谢大家。”
邵青盛“哦”了声,想了想坐到方斐身边。
“要不要看金橄榄直播?”他问,伸过去一只耳机。
“算了。”
“真不看?阿斐,你不会是没信心吧?”邵青盛点了点屏幕,“那我给你直播了啊,现在颁发的是最佳视觉效果,得奖的是……”
方斐径直闭眼假寐。
不去了,这样也好,过了今晚《岁月忽已晚》对他可能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不想参加,不想提名,更不想拿奖。
他哪怕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却甚至一度希望这部电影从未存在过。
有邵青盛陪着,小艾担心他饿着会迟迟无法退烧,就去给方斐买吃的。
输液大厅在一楼,她刚走出去,迎面而来一股冷风让她瑟缩片刻,再次看向前方,忽地愣在了原地:“唐澳姐,你怎么来了……?”
本该在虹市另一端参加应酬的唐澳面带倦容:“阿斐怎样了?”
“好多了。”小艾如实说,“已经打过退烧针,药也吃了。但是医生说体温很难一下子降下来,在输液,又是抗生素又是抗病毒的,估计得等几个小时。所以我准备去给他买点东西吃——”
话音未落,捕捉到唐澳身后的另一个男人。
刚开始看见他,小艾甚至没敢认,最后才嗫嚅着喊了句:“杨导。”
杨远意还穿着准备红毯的银灰色西装,但却没有平日里那么锋利,头发凌乱,焦虑写在了脸上,竟然有些狼狈。
他手里拎着两个精致的包装袋,印有虹市某家酒店的logo。
下意识认为这是给方斐带的,小艾两三步小跑过去自觉地接过。
“他自己在里面?”杨远意问。
偷摸着去彩虹小组嗑过“北极股”,可小艾本身对他们的关系近乎于一无所知,她甚至以为方斐退出《落水》剧组真的只是不想演了。
于是女生很诚实地说:“不是啊,青盛哥陪着他的。”
杨远意没听清:“谁?”
“就是《初出茅庐》的男一号。”唐澳从旁解释。
小艾对邵青盛印象不错,补充道:“在剧组里他都很照顾方斐哥的,今天也是。保姆车又因为会展那边堵车过不来,也是他立刻去开自己的车一路把斐哥送到医院,忙到现在饭都还没吃上呢……”
她说得起劲儿,没看见旁边,杨远意的眼瞳里有光渐渐地黯淡下去。
舌根发苦,像含了一颗过了保鲜期的柠檬,又酸又涩的感觉一直下行至喉咙深处。听见那个陌生名字时他条件反射地皱眉,想尽量表现得无所谓可眉心却始终无法舒展。
他知道方斐重感情,否则几年前不会跟前任又心软地复合一次。
这么久不见,如果有别人对方斐比他更好——
杨远意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放手也放得潇洒。
更年轻时杨远意其实也偏执,眼里揉不得沙子,喜欢得纯粹而疯狂。
他用十五年时间走遍大半个地球,不停地自我说服,放下绝对的“对等付出”,尽量成为一个平和的稳重的成年人,绝不真心去爱谁让自己痛苦。
但努力都失效了。
如果现在方斐看他一眼,他宁愿痛苦。
输液大厅里,邵青盛戴着耳机看金橄榄颁奖礼,一本正经地给方斐现场直播,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在听,很是自得其乐。
小艾拎着餐盒进来:“斐哥,你吃点。”
方斐睁开眼,看见盒子上的LOGO时有片刻怔忪:“这是……”
“趁热,摄入点能量!”小艾绝口不提餐盒哪儿来的,挨个拆开,又把勺子递到方斐没输液的那只手里,扯过小桌板,“喏,你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
肯定不是小艾买的,方斐很清楚。
他握着勺子,清晰地感知心跳的节奏,浑身力气似乎又被抽空了一次。
好一会儿后方斐抬起头,茫然地望向输液大厅外的方向。
门口,银灰色身影修长而挺拔,英俊男人单手插在西装裤的兜里,定定地站在原处。被他发现,男人也不闪不躲,只是目光微微地一沉。
在捕捉到杨远意时,方斐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手里微热的粥忽然重如千钧。
那双灰蓝眼瞳离得远了就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因为逆光也有些模糊,细长影子从脚下蔓延进大厅里,很快就被冷白灯光吞没。
好像某个地方有界限,杨远意连影子也进不来,只能站在临界点和他相望。
但相望也说不上话,方斐片刻后收回目光。
口罩遮住了表情,他庆幸,否则杨远意就会发现他现在其实濒临失控。
病痛会放大内心脆弱,四肢疲软,头重脚轻,方斐在刚看见他时仍想念杨远意的温度,而杨远意出现在这儿,似乎证明着他的推断并没有成真。
他不是过了那天就被杨远意忘了。
……又有什么用呢?
“阿斐!”邵青盛忽然抬起头看向他,“你在发什么呆,不吃饭吗?我看着都饿了。”
邵青盛刚好挡住了杨远意,方斐也突然回神——他们分手了,这些举动还不足以消除阴翳——默不作声地掐了自己一下,暗道:你醒醒吧。
起先就是因为他的温柔让步,现在还要继续么?
方斐把没拆封的餐盒往前递过去。
“你吃吗?”
“那,谢啦!”看清上面LOGO,邵青盛笑容更灿烂,“这家餐厅几乎不做外带的,你经纪人好厉害——”
经纪人很厉害吗?方斐嘴角程式化地一挑。
邵青盛吃东西时戴不了口罩,过了会儿,他被看护家人的小女生发现,只得跟别人合影又签名,末了拜托对方不要把他在医院的事说出去。
一通折腾,不知过了多久方斐再看向门口。
那个人已经没在等他了。
心里有一处轻轻地往下塌陷,但过不了一会儿又会恢复原状。
耳畔,邵青盛用手机小声地外放着颁奖典礼直播,这年的最佳女主角即将揭晓,再往后就是压轴的最佳影片了。
他顿了顿,到底没战胜自己,问道:“今年最佳导演是谁?”
邵青盛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大约他也分神没注意,这时返回去帮方斐查。
“哦!查到了。”他笑得无比爽朗,“是杨远意!恭喜你哦阿斐,怎么也是你们共同努力的作品,不过他没有自己去领奖……为什么啊……”
微凉的手指好像更冷了。
方斐“嗯”了声,面对邵青盛的疑问匆忙答了一句:“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