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104)
离房间还有一步之遥,杨远意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了相反方向。他每一步都像踩着过去,痛得畅快淋漓,他想他放得下,曾经总以为枷锁总要朽掉,现在又不肯等了。
站在方斐的门牌号前犹豫了会儿,杨远意按了门铃。
漫长的一分钟,方斐打开门,看见是他后表情诧异却没多惊讶。
“有事吗?”
方斐一只手撑着门框,好像不太想他进去。
刚才还雀跃的心情忽地跌落云端,杨远意面对他,装得久了勉强还能捡起从容:“刚才颁奖的时候没有吓到你吧?”
说那个拥抱吗,方斐摇摇头:“没关系。”
“我能不能进门?”杨远意问。
“……已经准备洗澡休息了。”
拒绝不用说那么清楚,杨远意眼眸黯淡,仍执着地说:“就一会儿,我想和你说说话。今天一整天都在忙,我们都没有真正聊天。”
方斐隐晦咬了咬唇:“杨导,我准备睡觉了。”
“那……晚安。”
方斐点点头,无声地示意他今天就到此为止。
头脑发昏,杨远意走出几步,恋恋地回头望向那扇门,忽地发觉哪里不对——
他没听见锁门那一声“咔嗒”。
电光石火,杨远意把矜持与绅士抛诸脑后了。他匆忙折返,果不其然房间门还保持着刚才的半开,他看见方斐的眼内有一丝慌乱。
但也有隐约的期待。
单手撑开摇摇欲裂的门缝,杨远意握住他手腕时感觉方斐的抗拒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像勾引和诱惑。沐浴露是柠檬的香气,被热度未散的体温熏得微微发烫。
杨远意反手推上门,落锁声响起,方斐不闪也不躲。
玄关处感应灯突然亮了,杨远意发觉自己被他拿捏住心绪拨动,有点恼,又有点得意地想原来方斐也会算计。
他后背抵着墙,把方斐往怀里拉。
胸口与胸口紧贴时,杨远意误以为他听见了一声叹息。
明明就在几个小时前还大庭广众地抱在一起庆祝,杨远意觉得那不算数,手臂收紧,无比诚恳地诉说想念:“阿斐……”
“……嗯?”
“好久没抱过你了。”
“真的?”方斐问,手不自觉地想要攀住他的后背。
方斐故意问:“那会场里的算什么?”
“刚才听见你提起我,好想冲上颁奖台。”杨远意说话没怎么用力,但方斐每个字都听得清楚,“我很庆幸,我们终于都思考清楚了各自表达的是什么,也都让对方能明白。你留给我足够的时间,阿斐,我不知道多感谢你……”
所以他说“也谢谢你”。
不仅谢谢方斐参演,塑造“李航”,完整了臆想中救命稻草般的故事,也谢谢他能让杨远意及时明白,他能握住方斐的手。
春天和夏天都一个人度过,听杨远意说肉麻话有点好笑但更多是窝心,方斐承认自己早在他说“不会放弃”时就已经动摇。后面撑着一定要等杨远意承认离不开才作数,他有原则有底线,注定只想要成为唯一。
他现在是唯一了。
因为杨远意抱着他像个溺水的人不敢放手。
“……很痛。”方斐抗议。
肩膀被箍得难受极了,但比曾经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力度唤醒他沉睡的欲望。他记得自己喜欢被杨远意粗暴地对待、再温柔地安抚,杨远意抱得他越痛,他越满足。
何况以前只有身体,现在他连心脏也被杨远意捧着不肯松开。
杨远意置若罔闻,呼吸喷洒在方斐赤裸的皮肤。
方斐确实已经洗了澡,仿佛预料到会有这个拥抱一样洗得很仔细,但睡衣穿得粗心,最上面好几颗扣子都没系,胡乱地敞开。他低头时鼻尖蹭过那条缝,质地柔软的布料往下滑,皮肤白皙,透着微热的粉。
感觉到杨远意下巴长出新的胡青,正摩擦着颈窝,方斐有点痒,推着他。
杨远意这次放开了,但恋恋不舍地要牵他的手。
“早知道就不感谢你了……”方斐去拉衣领,不和他灼热的眼睛对视,“我本来不想说那句,好像这事儿就算了一样。”
“阿斐还肯理我,要我怎么样都行。”
乞求意味少了,杂糅暧昧与挑逗,夜更深,他沉沉的语句像星岛的潮湿空气。
方斐低头看自己赤裸的脚,他来开门,连鞋都忘了穿。
杨远意顺着他的目光:“冷吗?”
“很早就告诉你,我喜欢那个故事。”方斐低声地答非所问,“但我不喜欢你对待它的心情,只是一部电影而已,承受不了那么多期待。”
“嗯。”
“你以后……不要有包袱。”
杨远意听懂他的言外话,手指在方斐掌心轻描淡写地一勾。
“谢谢阿斐。”
他知道方斐生气除了他的隐瞒还有他的自我折磨,虐待多了就成了充满私利的感动,根本动摇不了任何既定现实,永远困在自编自导的牢笼中。
如果连自由都没了,还谈什么爱?
杨远意稍纵即逝地碰了碰方斐的指尖。
“还生气吗?”
“很生气。”方斐的话像呢喃,“你自己说怎么办?”
“阿斐,让我爱你吧。”
方斐怔了怔。
“以后我所有的作品都有你的名字,所有人都知道我最偏爱你,所有的喜欢都是你的……阿斐,可不可以同意跟我在一起?”杨远意声音很轻,却是重如千钧的誓言,“我爱你,再也不会让你难过。”
方斐咫尺距离看杨远意,昏暗暖光让他的瞳色近乎半透明。
仿佛回到一年前的东河,隐山寺,桂花树掩映着黄墙。他站在那张小桌面前,回忆如蒙太奇,不停地闪烁。从潺潺江水、佛像座底香灰、栏杆与风中的吻,到新年时灯色像落日、小房间内呼吸交缠再重播到凌晨四点的平京,他推开靠近杨远意的那扇门。
酒是微酸,檀香有点刺鼻,杨远意望他总带着温柔的笑。
那时他满心都是“杨远意藏着喜欢的人”“杨远意跟我只是玩玩”,又着急又难过,拿着笔,前两个字歪歪扭扭地扭曲,最后挂上去只有短短的一行。
想来想去,他最大的愿望从没变过。
——“杨远意只爱我”。
他们长久保持贴近却不相拥的姿势,感应灯凉了又暗,暗了再亮,重复几次后呼吸般地一窒,索性再次熄灭。
视线灰得更深,杨远意不安地眨了眨眼。
拉着方斐的手指因此悄悄收缩,他进退不得,正想说点什么或者做出动作让灯重新照亮他们——看不见方斐的表情,听不到回答,杨远意好像也快失控。
他捧出能给予的所有,唯恐方斐不需要。
微凉的呼吸凑近。
方斐犹豫,但又坚定地吻了他。
眼睑好像被谁的睫毛扫过,痒痒的,蝴蝶振翅似的在心底刮起一阵风暴。
杨远意一把抱紧他的腰。
后背撞在玄关墙壁时有点闷痛,方斐这时已经想不起此情此景是不是似曾相识,但杨远意抚摸他的动作热切而克制。
他描画方斐的骨骼轮廓,手指停在后颈,流连他藏在碎发根下的细腻皮肤。
掐着轻拧了一把,封住方斐来不及喊出口的轻呼,他趁机含住舌尖。失而复得的吻,杨远意先是浅浅地试探他,得到一点回应,立刻迫不及待地抱紧方斐。
好像突然要被吞掉,方斐有一瞬久违的兴奋。
“唔、杨远……”
杨远意只把他吻得更用力。
嘴唇微微地红肿,下巴有咬痕,后颈也被搓揉得一片绯色。方斐都看不见,只感觉自己发烧了一样持续升温,被带着走出一步时无意识攀上杨远意,贴着他,两条腿像踩在云里,单靠自己就走不动。
玄关到卧室几米远的距离走了不知多久,后背陷入蓬松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