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70)
他盯着自己腕上琉璃手串,苍白皮肤衬得它越发红得滴血。
犹豫片刻,方斐摘了它,和小狗放在一起。
他把这两样东西都藏进柜子深处,假装自己不小心落下。原本他应该扔到垃圾桶,眼不见为净,可他到底没那么心狠。
做完这些后,其他要收拾的也没什么难度了。
方斐很快把东西都整理好,他抛下留恋,给司机发了个消息说“五分钟后下楼”。
可他刚迈出房间,还没来得及锁,先听见了来自走廊尽头的熟悉的脚步声——杨远意左腿受过伤,所以脚步停上去总是重心不稳,有微妙的节奏差,不明显,方斐听了太久后脑内有一个拍子和它产生共振。
心跳猛地加快,方斐直接转过头不顾另一边是货梯立刻就走。
“方斐。”
命令的口吻,没给他任何喘息时间:
“你站住。”
为杨远意沉声的强硬语气浑身一抖,他像巴甫洛夫的狗被训练出条件反射,心再坚定,手脚也忍不住酸软了半拍。
只犹豫短短的一眨眼,那人已经站在了方斐的面前。
回南天让所有动作都变得缓慢而黏稠,杨远意不由分说掐住他的手腕,方斐一愣,竟然感觉到他在出汗。抬起头,杨远意脸色微红,急匆匆的汗意浸透了他的额发,棕色柔软地贴着眉尾,让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灰蓝瞳色越发忧郁,与某天记忆里的样子不谋而合。
方斐猛地抽出手。
“我已经决定好了。”他说,语速很快,把准备好却没来得及和他的告别一次性讲完,“电影会退出,争取不给你添任何麻烦。珊妮姐帮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跟她说了,以后她不用那么费心——”
“退出剧组对你而言是不小的损失。”杨远意同样冷静,只是眼睛深处有流云聚散,昏沉沉地翻涌,“就为了和我划清界限,不值得吧?”
咬了舌头,口腔的剧痛传递到神经中枢,方斐全身都发麻。
他只想赶紧离开。
杨远意的眼神,他怕自己看久了会不想走。
方斐偏开目光将他的话置若罔闻,兀自继续说:“……我明天回平京,新城公馆的东西会尽快搬走。如果你最近不回,那我就挑个时间去拿然后发消息给你。指纹锁和密码都可以重置,门禁卡我给你放在玄关最上排——”
“方斐。”杨远意再次打断他,“还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呼吸急促起来,方斐眼底酸涩无比,却强忍着。
“我没有恨你,杨远意。只是,你对我太好了,让我产生错觉我们是相爱的。”
“不是吗?”
“不是,你不爱我。”方斐再忍不住,“你喜欢的是对我好。”
杨远意少见地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对你好,不就是因为喜欢你吗?”
“你说了解我,是根据我的行为、表情揣测心理,不是了解’方斐‘这个人;你的喜欢,是宠着我以满足自己,不是为了增进我们的感情。”方斐轻轻吐出一口气,刚开始有点打结的思绪也越发清晰,“杨导,每次我想为你做点什么,你都说’不需要‘,听起来好像是你太大度,但这样的关系令我不舒服了——所以我喊停,我们先分开吧。”
“方斐你真的……”
“电影到底是为了谁拍的,俞诺?”方斐不妥协的棱角全部露出来,他把自己变成一只刺猬,“曹歆然也像她,那我呢?”
杨远意一怔。
他回答不上来。
精神自虐让他无法自证清白。
方斐没说错,他在电影里虚构了许多可能性,最后仍不自圆其说,全部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好像这样他就能让自己好过,把现状归结于心理阴影。
不去爱,封闭自我,只享受感情里畸形的付出。
不要回报就不会被再次拒绝了。
但他还是被方斐提了分手。
长久没有回答,方斐眼底蒙上一层悲哀。
风声大作,虚掩的门被推开时“嘎吱”声伴随又冷又湿的空气,填满每一秒沉默。
“或许你其实并不在乎像谁,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就行了,不必说得那么赤裸非要追究起点。”方斐剖出全部给杨远意了,“但我在乎。杨远意,我在乎。我再配不上你也有底线,不做任何人,任何感情、回忆的替代品——分手,对你对我都更好。”
杨远意微垂着眼,他注视方斐因为激动而蜷缩着的手指。
它们紧紧地抓着行李箱拖杆,随时要走。
方斐也要走。
为什么他对方斐那么好,方斐还是会离开他?
“……我想不通。”杨远意哑声说,“1月到现在,我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人写的评价,夸你的,夸我的。但是电影才刚刚下映,我们就要结束了。”
方斐没表态,只吸了吸鼻子,把头偏到一边。
“阿斐,你想走我是留不住的,但我们能不能别这样告别?”杨远意始终与他保持着半步距离,呼吸停顿,声音听着让他心碎,“喝一杯再走,好吗?”
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了一下。
可能是司机询问他什么时候用车好做准备。
方斐想,应该走的,拒绝他,然后他们就再也不联系了。
或许以后也会有相见机会也不再和现在一样的关系,杨远意不吃回头草,已经为他破例一次,总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
成年人有权利索要一个体面的告别。
情侣分手,该有或真或假的仪式,以纪念一段感情走向衰败。
“好吧。”方斐听见自己说,“喝一杯。”
第五二章 海光幻梦
凌晨入睡,天蒙蒙亮的时候杨远意猝不及防地惊醒。他不怎么做梦,偶尔做梦也不记得内容,只觉得好像一下子被谁掐着呼吸,于是眼睛猛地睁开了。
身畔残留一点体温,随着杨远意掀开被子的动作顷刻消散。
方斐已经走了。
杨远意撑起身坐在床头,睡眠不足是他的常态但没有哪次让他像现在这样从脑子到身体都泡在海水里一样,失重感明显,疲倦也如影随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眼睛适应了黑暗,杨远意看见床边散落的衣物,空酒瓶歪在沙发中,杯子则跌进地毯与墙壁的夹角,处处写满荒谬。
杨远意起身穿上一件衣服,把空杯和酒瓶收拾回桌面。
就在不久前,他和方斐接了最后一次吻。
一开始的确是在单纯喝酒,为了让平时拍戏的方斐得到放松所以杨远意把家里的酒带到了榕郡,放在方斐房间的冰柜中。他挑了一瓶麦卡伦,玻璃杯中放一颗冰,琥珀色液体浸入其中,香味偏甜,有着腻人的奶油味。
方斐不会喝酒,他有心事时话更少,就一个劲儿端起杯子猛灌。
杨远意不劝他喝慢点,同样的不好受,他们都没有碰杯就各自沉默地喝了好几杯。杨远意接受度良好,这对他平时并不算什么,但他抬起头,看见方斐眼神有点涣散。
不至于喝醉,微醺反而是最美妙的境界,放大感官每一丝微妙变化,飘飘然地往上升,于是情感也跟着变得脆弱敏感,好似平时压抑的糟糕沉闷都能随之宣泄出来,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果——去他妈的,滚!
第四杯下肚,方斐撑着额角,半趴在床边,突然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杨远意……”
“嗯?”蹲下身,在方斐面前看着他。
青年有一张见之不忘的漂亮的脸,眼瞳漆黑,这时目光微微地失神,好像无法聚焦一样散开了,灼热地覆盖着他。
方斐单手盖住了半边脸,很懊恼的表情,嘴唇下撇。
他喃喃,像在自言自语。
“我喝多了,杨老师,我站不起来……”
心脏塌陷,杨远意几乎想立刻吻他。
他往前凑了凑,呼吸接触到方斐的前一秒正要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