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69)
方斐毫不犹豫地说:“不用,姐,我想继续工作。”
用忙碌遗忘伤口,等回头一看它就愈合了。
未来他可能仍想念杨远意,但已经不会执着于得到他的爱。
这就是方斐所能设想的最好的结果。
方斐临时改签了第二天一早的航班,不是回榕郡的剧组,目的地是平京。
玉山路,烁天的大楼他不知来了多少次,惟独这次心情沉重。程树收到了唐澳的消息后在办公室等他,双方需要就一些问题沟通,程树不想走到换角色这么严肃的程度,反复问方斐一个问题。
“真的非退出不可?”程树把不解写在脸上,“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我们想办法帮你解决。《岁月忽已晚》合作得很愉快,后续还有别的项目大家也很青睐你的。”
“对不起,程总。”方斐也很难,但只能重复道,“是我自己的原因。”
程树看出他不想提,喝了口浓茶:“这事你告诉了杨导没?”
方斐不语。
“好吧,看来是没有。”程树抿着唇,“我话不想说的太重,但是方斐,这部电影基本就是杨远意送给你的。以你的资历能和沈诀、和这些staff合作的难度,我觉得你明白,放弃这样一个机会要承担多大的损失,想必你应该也有数了?”
方斐当然有数。
退出《落水》,他或许此生都不会再有与沈诀这个级别的演员一起做“领衔主演”的机会;他大概率不会再与烁天投资的项合作,很可能又回到最开始跑通告、做综艺背景板的阶段,等待下一次命运的垂青——
也许下个月,也许直到他远离这个圈子也不会有。
有些可惜,他才刚刚领会到一点演电影的快乐和价值所在。
方斐仍一意孤行。
比起未来不确定的种种,他真的无法接受再和杨远意朝夕相处了。
更不愿意欠他人情。
直接离开,自损八百的方式至少可以减轻一点他的愧疚。
所以方斐眉眼微敛,仍说:“对不起程总。”
“哎……”程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看不出对他的固执不满还是无奈,“你们这些年轻人,每个都任性,那大家都别做事了!”
电影开拍后更换主角,这对任何剧组都是不能短时间消化的挫折。轻则耽误进度增大拍摄成本,重则直接拖垮整个项目,前例不是没有。
“我可以——”
赔付还未说出口,程树摆手打断了他:“我们会对外宣布你是身体原因才退出剧组的。先出去吧,剩下的事珊妮会再来交接。”
方斐除了“对不起”和认真赔付违约金,什么也说不出。
交接有唐澳和刘珊妮来处理,方斐心怀愧疚,又对刘珊妮道歉。
女人倒是想得开,反过来宽慰他:“没关系啦,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就不用硬撑,这部戏确实拍起来辛苦,而且……”她眉目一转,硬生生地咽下未出口的话,“总之,好好休息!谁来替补不用担心了,说起来,还好之前拍得慢……”
唐澳:“不幸中的万幸了,感谢万导是个龟毛的处女座。”
方斐挑了挑唇角,做不出任何表情。
好不容易有起色的事业可能拦腰折断,这对方斐来说不陌生。只是上一次他被逼无奈,这回自断前程,他却只有涅槃的痛快。
第五一章 精神自虐
唐澳办事利索,事情并不值得广而告之,她也没折腾出大动静。方斐在平京待了几天处理合同关系,一时半会儿弄不完,他只好先回榕郡搬落在酒店的行李。
要换角色的消息传遍剧组,万臣云听说后当场摔了一个杯子。但他没有决策权,在片场骂了半晌年轻人不负责任,并指天发誓自己再不与方斐合作。
叶协徽比他淡定,只是说了好几句“可惜”。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倒是情绪稳定,消极肯定有一些,不过《落水》本身拍摄进度就很慢,既然已经成事实,不如八卦谁会来接这个角色。
“阿江”的角色最开始不是香饽饽,现在却不同了,和沈诀演双男主的消息放出去,只怕不少青年演员都会趋之若鹜。
倒不担心没人接盘。
等待新人进组前的时间竟成了难得的计划外假期,剧组大部分演员都离开了榕郡,有的赶通告,有的则在这个著名旅游城市度假。方斐这时回去,恰好能避开认识的人以免尴尬,悄悄拿走行李。
榕郡不比冶阳,夜色来得早,车停在酒店门口时天空已经是朦胧的深蓝。临海城市空气湿润,一场雨后,急速升温带来了返潮。
回程航班买在翌日清晨,方斐单独订了酒店。
本以为可以趁夜色安静地收拾完东西就走,方斐刚下车,却在楼下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被喊住时尚无知觉,转过头去,他结结实实地诧异了。
“诀哥?”
“真的是你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沈诀慢跑几步,改成了走。
运动背心和短裤、跑鞋的搭配他并不陌生,每天晚上沈诀都会锻炼,基本是环岛夜跑,下雨天就在健身房做力量训练。
方斐看时间,感觉自己还是算漏了一着,只好硬着头皮和沈诀并肩而行。
按理来说,沈诀应该是他现在除了杨远意最不想面对的人。可以说被他拖累得最惨,因为影帝拍电影时有不成文的惯例会推掉所有商业活动,专心扎根剧组。他这么一搞,沈诀不好明面上破例,间接损失了不知道多少钱。
沈诀和他打招呼也一如既往熟稔:“回来拿东西?”
方斐艰难地点头:“原来你都知道了。”
“是啊,不过还是有点突然。”沈诀和他一起进了酒店,“今晚还在这儿休息?”
“我拿了东西就走。”方斐声音逐渐低落,“对不起,诀哥。”
沈诀诧异地问:“为什么道歉?”
“不是身体原因,我……还是我耽误了大家。”方斐不敢回望他,唯恐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消极,“对不起……诀哥,这么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拍完。”
他说得隐晦,也不期望对方会原谅自己,毕竟错了就是错了,现在、以后有任何后果,方斐必须为这个决定付出代价。
可沈诀只淡淡地说:“聚散随缘,不强求。”
“……是吗。”
“理解的人就不会怪你。”
方斐并未被安慰,勉强笑了笑,对沈诀说“谢谢”。
电梯停在餐厅那一层,沈诀迈出一步,却伸手抵住电梯门不让它立刻合拢。
沈诀眉眼深邃,认真注视谁时目光如刀。
“阿斐,虽然这是你的决定,我无权置喙,但还是忍不住说一句废话。”他语气恳切,速度极慢,让方斐耐心地听,“面对感情受伤是难免的,但你会喜欢伤疤吗?”
方斐一愣,来不及回味什么,电梯门已经缓慢合上。
那些话的深意若有所指。
他的房间在十六楼,双人间,落地窗能看见海。
像五年前,他和杨远意总在这间房间里对戏,反锁门,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坐着,膝盖放一本剧本,假设情景,互相设计动作。
累了,他就张开手向杨远意索要拥抱,对方顺势将他拖到腿上,吻着,放肆抚过腰间。方斐怕痒,一边躲一边犹嫌不足,最后非要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去了才会罢休。
白纱帘从不拉开,海水变成模糊的蓝,和天空连成一片。
他以为他能在这里待到杀青,再等待两人的名字第二次同时在片尾出现。
行李大都是衣物,书,方斐带的箱子完全够装。他把睡衣塞进箱子边缘,抖了抖羽绒被,枕头与床的缝隙里掉出一团咖啡色毛绒。
……是杨远意送他的那只小狗。
方斐捡起它时,那股混杂着青草烧灼的木质香几乎浸入它的全身,汹涌地扑向方斐,像要把他吞噬——和他们待在一起太久了,小狗也都是杨远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