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6)
家人。
现在的娱乐圈不比二三十年前,资本下场越来越多。无利不起早,日进斗金成为肉眼可见的现实后,能做到永远光鲜亮丽是不可能的事。突然走红的要么是富二代,家里有矿有公司,要么豁得出去,背后有金主有关系。
连这两者都无法长久,而方斐更是两不沾。
何小石骂他假清高,别人的父母当CEO、CFO尚且要给资本大佬们赔笑,方斐的父亲就是个开水果摊的,也不知道傲什么。
还是十八线小县城的水果摊。
早年家庭情况还好,但随着父母年纪变大,父亲积劳成疾无法从事体力劳动,生意逐渐不如从前了。娱乐圈里哪怕十八线收入也颇为可观,方斐自从入行后赚的钱基本都寄回去补贴家用,也能保持不算差的生活。
直到今年初,奶奶糖尿病加重,一直吃药维持、做透析,耗掉了不少存款,再加上收入锐减,家里逐渐有些撑不住。母亲不明说,偶尔给他打电话时苦口婆心地劝他“二十五了”“不要太任性”“最好找个踏实工作”。
钱的缺口摆在明面上,方斐的压力陡然变重了许多,何小石还掐着他,孑然一身退圈离开平京几乎不太可能。
“杨远意”这三个字不合时宜地浮出水面,立刻被方斐否定了。
他知道杨远意对待情人宁缺毋滥,偏偏喜新厌旧,从不吃回头草。节目后台休息室对他说了什么,也未必是真的在暗示。
可如果天与地的中间还有谁能让方斐心甘情愿,除杨远意,再没有了。
说他爱杨远意也不尽然,他仿佛更像借由对方满足自己。
方斐对杨远意有着变态的服从,喜欢听他漫不经心地说话,被他温柔地命令,在他面前做所有羞耻的举动——这些都让方斐得到满足。直至今日,他用了分开的五年思考,还是没认清这是不是一种病。
杨远意从未迫使他做过违心的事,都是他。
他遇到杨远意后就回不去了。
眼看杨远意的回信时间刚过去不到二十分钟,方斐大着胆子,是没办法,也是试探着给他写回复,猜测杨远意会不会看懂暗示。
“杨老师,昨天说要找我拍戏是开玩笑吗?”
果然,杨远意还拿着手机,很快就给了他答案。
-投资快到位了,你说呢?
-您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试镜时间。
-你来,不用试镜。
这句话传到手机里,方斐本来只算被点亮的心倏忽烧起了一把火,荒芜铺天盖地燃了。他喉头微动,又道任何事都有代价。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您?
杨远意不回复了。
看来就是不想的意思,方斐懂了,一阵沮丧。
在沙发里坐了会儿,思绪始终无法平静干脆起身,从书架深处扒出一本装订好的A4纸。卷边泛黄,因为翻阅多次纸张皱巴巴的,粗略翻开一页,全是各色墨水笔的痕迹。
逻辑重音打点,重要台词加框,情绪起伏用箭头……
“离开我吧,他不是爱情,只是你喜欢的生活。”
“所以我拿自己去换,换钱,换你要的生活,你现在倒嫌我不知廉耻了?”
“换的次数多了,你为什么觉得我还会爱你,对你死心塌地?”
……
四年前,楚茵导演的《荒唐故事》一举夺得包括最佳男主角在内的五项金橄榄大奖。他在颁奖礼上吞吞吐吐,把感谢杨远意的话说得连自己都听不懂。
这天夜里方斐看了一晚上旧剧本,反复回忆当时的点滴。
直至黎明,他才终于感到困倦。
潦草地擦了把脸栽倒在床上,方斐意识模糊,正拿起手机确认时间,却突然被一个打进来的电话惊醒了。
“睡了吗?”杨远意在那边问。
“没有。”方斐坐直,看向窗外一片深蓝的天空。
“忙到现在,才看见你消息。如果你希望的话……”杨远意好像在喝水,声音湿润润地裹住他,“我在平京饭店。”
方斐没立刻回答,抓紧了枕头。
杨远意看过现在时间,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懊恼地补充:“算了,这个点不前不后的,我脑子有点不够用,以为还早。不好意思,我……”
“我可以过去!”方斐说,像急不可耐的承诺,“现在就来,你等我。”
挂掉电话,方斐脊背宛如窜过一道火花,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床头的钟。四点二十七分。
他想:我一定是疯了。
第五章 威士忌
方斐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换上衣服,只来得及拿手机钥匙就出了门。
凌晨五点,没有地铁没有公交,方斐等了十来分钟才找到一辆接单的出租车。去CBD的道路大约是难得的一路畅通,每经过一个路口,看一盏绿灯,方斐的心跳就不规律半拍,然后加快,直到车停在平京饭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处。
门童和安保依然精神抖擞,礼貌地帮他开门,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方斐无从应对,低头看手机,才发现杨远意在二十分钟前给他发了个房间号码。
而他居然因为兴奋与惶恐此起彼伏,没有感觉到振动。
饭店估计是杨远意的临时居所,甚至不是他常住的那一家。方斐上到指定楼层,从走廊的玻璃墙壁中看一眼自己。
冷淡,端正,俊美,这往往是方斐给旁人的第一印象。
可看久了会发现他眉眼间充满欲望,藏在那双睫毛下面含蓄地撩人,平日不显,借着夜色反而浓郁。即便深夜缺乏睡眠又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穿最普通的99块基础款T恤,倒影里的青年都能用赏心悦目形容。
曾经楚茵一眼挑中他去试镜,就算演技生涩也留下他当主角;何小石把他骂得一无是处,都不忘说一句“有这张脸干什么不行”。
皮囊是他最得心应手的资本。
方斐理了理头发,好像底气又足了一点。黎明能放大人心的阴暗和丑陋,褪去白天一尘不染的坚硬壳子,方斐突然想:“我要不要试着……勾引他?”
你情我愿,那皆大欢喜。
如果杨远意不想,他就……
就回家继承水果摊吧。
“……梦什么呢。”方斐暗道,苦笑着收敛了突如其来的放肆。
他停在房间外,抬手,刚要按门铃,耳畔落进一声开锁轻响。方斐一愣,紧接着厚重的红木门便向里间打开了。
“杨老师。”方斐喊了一声,尾音已经情不自禁地软了许多。
夏末秋初的夜晚还有余热,酒店走廊里的冷气甚至开得很足。杨远意披着一件麻布似的松松垮垮的睡衣,踩拖鞋,满脸疲惫。
“打车来的?”
方斐局促地点点头。
杨远意侧开:“先进门吧。”
平京饭店底蕴深厚,套房全法式风格的奢华装修在通明灯火映照下越发金碧辉煌。这不是杨远意的品味,更让方斐笃定了他就是暂时住在这儿。站在会客厅的沙发背后,方斐目光一直跟随杨远意去岛台拿了一瓶酒。
山崎威士忌,方斐认得那个瓶子,杨远意从来没喝醉过,在选择上就肆无忌惮地往高度数挑战。不加调和,山崎的味道没那么冲那么苦,所以杨远意还算喜欢。
“喝点吗?”他问方斐,抬起眼。
方斐应了,那抹灰蓝色里多了丝笑意。
24小时前天台见的那一面没看清五官,录节目又多少化妆修饰过,这时方斐才终于毫无隔阂地注视到了五年后的杨远意。
尽管五官和身材变化不大,但不知是暖色灯光亦或年龄增长的缘故,杨远意不说话时虽然看着依旧不好接近,却没了几年前让人一见就想逃离的阴郁感。略长额发微微卷曲,低头倒酒时遮住眉眼,方斐看见他带点苦味的嘴角。
沙发上散落着几本文件,电脑是打开状态。
方斐忍不住问:“工作到现在吗?”
“开视频会议。”杨远意握着酒瓶走过来,“和编剧聊一些细节,话多,自己不睡也不让我睡……傻站着干什么,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