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不起(65)
他想说,曹歆然你够了,不要再说了。
可却忍不住要听下去。
那段日子在脑海中迅速闪回,他第一次遭受超乎想象的关注,每个行为都被放大,过去也被翻到阳光下反复品读,成为娱乐题材。
他打电话给杨远意,对方的号码始终是暂时无法接听。
“他去德国了。”曹歆然说起这话时还面带微笑,“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那时候俞诺结婚,他巴巴地跑过去……自虐吗?方斐,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他拍的两部电影,总是年幼者仰望年长者但对方从不回应?他在刻画什么,那些仰望得到过片刻爱抚和亲密,最后却要么死于飞来横祸,要么相见不相识。”
“……”
“因为他没有得到过好结果只能虚构现实,或者说服自己对方有苦衷。次数重复多了,他自己就会相信。”
年轻时喜欢的人和失败的恋爱,就像骨头的伤,会跟随自己一辈子。
心情整理好不多时,又仿佛从云端坠落。
方斐不让自己又开始疑神疑鬼,嗤笑一声:“你想多了。”
“是吗。”曹歆然又用那个眼神看向他。
北湾的夜里,她坐在车后排,毫无温度地望着方斐,警告他“跟杨远意玩会受伤”时,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他选我只是因为眼睛长得像俞诺。”曹歆然小声却很执着,“你和我有什么区别?杨远意对你,也不过扮演着施爱者的角色——杨远意喜欢过的所有人都只是他缅怀初恋的工具。”
时间仿佛凝固,连风也安静。
和杨远意的所有过往、未来,都要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里。
你方斐做得到吗?
她以为方斐会就此一蹶不振,等着看他心态崩塌。
可方斐不多时轻轻一笑,她居然没法辨认是强撑的还是真的毫不畏惧。
“工具?”方斐反问曹歆然,“那你能做什么?”
“我……”
方斐打断了曹歆然:“你这么了解他,怎么他对你的爱避之不及?曹歆然,别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了,杨远意是一个活人,不是你写的剧本。”
他们之间不可能按照她擅自揣测的路走下去,他只在乎杨远意怎么想。
良久,曹歆然抿了抿唇,指向玻璃长廊的方向。
“我在那边看见的杨远意,你现在过去吧,他应该还在等人。”
方斐不知她此举有什么暗示,下意识地觉得杨远意等的是自己。脚步先行迈出,方斐走出几步,拐过弯时先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黑色西服,半扎起的棕发。
刚要打招呼,杨远意对面站着的人闯入了方斐视野。
她一身灿烂的火红色,靠近杨远意,目光温柔而狡猾,随即亲昵贴着他的侧面,笑了,仿佛是极温柔的耳语。
而杨远意的一只手似乎还把她拉向自己的角度。
“……不让那个小朋友知道不就行了?你对他,应该没那么认真吧?”
方斐清晰听见耳畔落下一声巨响。
是山石滚落,炸裂,留下一地植物和泥土的残骸。
第四八章 爱谁的方式
杨远意没想到他会在慈善晚会遇见俞诺。
半小时前红毯结束,正式开始拍卖活动还要等一会儿。座位是主办方排的,作为杨婉仪的代言人,杨远意未曾在红毯上抛头露面,座位和方斐也没挨在一起。
但他仍想在活动前和方斐见一面。
两人通过微信约了地点,杨远意没别的事提前到了,等了半晌却没见方斐来。
收到一条信息:“遇到一点事要去处理下,等会儿找你。”
杨远意打字已经打出“什么事”,又删掉,改成了“好的”。
他对旁人的微表情洞察似乎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方斐言辞闪烁,多半不希望他插手。
年轻的男朋友近来情绪不太稳定,因为角色是个敏感得几乎神经质的杀手,方斐投入太过,哪怕不在片场时也有一点类似的特质挥之不去。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时不打扰是最好的,于是安然地找了个角落。
“拥抱之春”听上去巨星云集,名流聚散,杨远意却确实没什么和谁交谈的欲望。
他站在走廊等方斐,黑色西装倒映在玻璃中。
几个认识他的艺人来说过话,杨远意笑着与他们攀谈,又一一送走。他按了按眉心,此时离拍卖活动开始只剩下不多的时间,而方斐还没有发消息。
就在杨远意按捺不住开始编辑微信时,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闯入耳郭——
“嗨。”高跟鞋笃笃敲击大理石地面,“杨小远?”
某个称呼让杨远意后背的汗毛几乎一瞬间全部直立,他几乎动弹不得,狠狠掐了把手心用痛觉唤醒理智,缓慢地转过身。
十数年的时光足够弭平曾经熟悉的面容,但她好像一点没变。
女人含笑望他,一步之遥。
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周围没别人,他没法再躲着,仿佛他们从不曾认识。
“俞诺。”杨远意的语气是强行伪装的平淡,“好久不见。”
俞诺不再穿白裙,一身火红的鱼尾裙性感而富有攻击性,发髻精致,妆容一丝不苟。不知怎么的,杨远意这时见到她,却再也想不起当初坐在花园里凝视绣球花的女孩了。
复杂心绪起源于何处,杨远意没深究。
“这么巧?”俞诺大大方方地和他聊起天,“你是等人,还是出来抽烟?”
她语气之自然,仿佛他们不是阔别已久,更不成发生过任何故事。
杨远意逐渐找回自我,须臾的应激也缓慢退潮。
他把手机收好:“戒烟了。”
“这样。”俞诺也不忸怩,问得很直接,“要先一起过去吗?”
杨远意:“我还要等人,你去吧。”
他一向不是强硬的性格,更何况见到俞诺不在意料之中,杨远意说不出太直太难听的话。
或许陈遇生是对的,有些事一旦过去,再想找回当时的情感就变得无比艰难,他当时那么恨俞诺,现在只剩下一句淡淡的“你先走吧”。
俞诺却没懂,和他一起靠在窗边,眺望花园中的衣香鬓影,笑着说:“我们好久没见,本来也想找时间和你当面聊一聊。”
杨远意看了眼身后,没有主动接话。
俞诺自顾自地说:“那天你和叶老师来看音乐会,我真的很意外,也挺开心的。想拉住你一起吃顿饭,结果回过头你就不见了。”
“有事。”杨远意说。
身后有人踩着高跟鞋飞快走过,喊着哪位艺人的名字。
俞诺看向杨远意:“还恨我?”
呼吸急促了些,杨远意目光低垂:“谈不上。”
谈不上恨,只是无法谅解。
他十七岁就认识俞诺了,那会儿她还在音乐学院念书,比杨远意大一些。谈不上一见钟情,但第一印象的确很好,那时的俞诺有股出尘气质,冷漠疏离,听乐团成员说话时带着浅浅的礼貌笑容,等人一离开,笑意就瞬间消失了。
杨远意想当时他是被这微妙变化击中,动心的确是有的,也对俞诺示好过,买花,请她听音乐会,看话剧,声势浩大,家中人都知道他很认真。
俞诺很快有了回应,虽然没有确定关系可任谁看都会误会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临上大学,杨远意想去欧洲,因为俞诺不久后也要赴奥地利深造。邢湘虽然不悦他居然为了感情改换志愿,但没明确表示反对。
精打细算如邢湘都被蒙蔽,以为杨远意做出决定多半已经要和俞诺修成正果。哪知杨远意改完志愿,带着刚给她订购的大提琴前往俞诺宿舍楼下,一脸欣喜地告诉她这个决定时,俞诺却冷漠地问:“谁要和你在一起?”
“不是你暗示我,一起出国……没有想过在一起,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白裙是她少女时最喜欢的打扮,将俞诺衬托得像一朵高傲的百合,环抱双臂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他:“我没有说过喜欢你吧?逗你玩玩,干吗这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