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55)

　　我老老实实地打开kindle，打算开始恶补关于自闭症的知识，毕竟前段时间一直在忙手上的课题，根本没空读文献。
　　刚扫到第一个字，宋星驰忽然开了口：“如果让你协助干预一名自闭症患者，你会怎么做？”
　　我被问得大脑一片空白，勉强根据从新闻媒体等渠道来的信息进行回答：“我会……嗯……多陪他说说话？”
　　“如果你花三个月去陪伴一名先天失明的孩子，就比如你现在参与的LCA黑矇课题，要是你每天都引导患者努力去观察外界的色彩，你觉得三个月后他康复的概率是多少？”
　　“……零。”
　　“做判断后要给出理由。”
　　“失明是生理疾病，所以采用给对方移植视网膜、重塑感光细胞等之类的方法……才比较有效吧。”
　　“自闭症也是生理疾病。那么要怎么通过你所说的陪伴，去治疗患者的神经发育障碍？”
　　我被反问得一怔，愣了下才继续回答：“我以为……自闭症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心理因素在……所以陪伴或许会有一点帮助。”
　　宋星驰皱眉，沉甸甸的视线压到我身上：“半个世纪前，国外有一种影响甚广的理论叫做冰箱妈妈。研究员把那些无法与外界正常沟通的自闭症患者同纳粹集中营里饱受折磨的受害者联系到一起，觉得这两类人群表现出的行为类似，进而在没有足够数据和可证伪的理论支撑的前提下，认定孩子的交流障碍源自父母的漠不关心。这一结论在舆论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到后来发展成了针对患儿母亲的一场攻击。”
　　“……！”
　　“在那个秉持着‘优化人种'思想的年代，一旦孩子被发现具有自闭症的特质，他的父母就会被认为不配生育或抚养下一代，那些孩子也会被强行带走，关进所谓的治疗机构里，无数的母亲因绝望而自杀。而几十年后，才有新一代的学者站出来，为那些早已死去的母亲和无法从机构回来的孩子正名。”宋星驰移开目光，没有继续给我施加压力，“那时医学技术的落后和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盲目狂热是原因之一，而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社会群体的偏见与傲慢。在不够了解一件事物的情况下随意发表评论，并不妥当。”
　　我被训得心服口服，异常羞愧地低下头。
　　“可以看出你还没读过文献。”对方平静地补充，“否则就不会说出这么愚……不，天真无知的话。”
　　“……您可以直接说愚蠢的，这是我应该接受的批评。”
　　“学术交流不是人身攻击。”他戴上眼罩，调整座椅躺了下去，“我休息一小时，看不懂的地方标注出来，到点喊我给你答疑。”
　　我乖乖点头，然后压低声音找空乘要了条毯子，蹑手蹑脚地给宋星驰轻轻盖上。
　　能遇到这么好的导师真的是三生有幸。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该感谢楼钊吗？
　　我看了眼小桌板上已经关机的手机，考虑再三，还是不打算把对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
　　再无交集，就是我想象中最好的结局。
　　改正指宋哥对昀昀自卑心态/科研思维的逐步纠正和子性格的自我调整。至于，他在飞机上呢。——《端水大师》


第78章 尾随
　　落地后，宋星驰领着我坐上了机场的出租车。
　　虽然已临近深夜，但比乘客队伍更长的，却是整齐有序地排列着的明黄色出租车队伍。在维持城市运力方面，身为国家窗口的首都总是做得相当出色。
　　我看着宋星驰关上他那一侧的车门，刚想把订好的酒店告诉司机，就听对方平静地报了北大医学部。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皱着眉轻声提醒对方：“论坛是明天开始。而且都这个点了，生命科学院的邓祐才报告厅应该早就关闭了。”
　　“不是论坛的事。我约了当年带我做科研的张院士他们一起喝茶，没想到赶上飞机延误。”宋星驰看了眼表，“换时间重新把人约齐太麻烦，就用难得相聚为由请他们再等了一小时。只是再不快点过去，那群家伙就该困得睡着了。”
　　私人聚会？这对于只喜欢把时间用在科研上的宋星驰来说简直匪夷所思。不过社交活动……的确是一名通讯作者和课题组总负责人所要兼顾的。
　　但既然是私人聚会，和其他人完全不相识的我如果跟着出席，未免有点尴尬。
　　我想了下，试探着问导师：“那我先在校园里随便逛逛，等您这边结束了再一起打车回酒店？”
　　对方面无表情：“要不是想带你提前混个脸熟，我组织什么聚会？”
　　我愣了大概有三四秒才反应过来。
　　宋星驰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冷着脸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处理起工作：“到目的地之前别跟我说话，读你没看完的那堆文献去。”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笔记本从背包里取出来放到腿上，然后开开心心点了下头：“好！”
　　*
　　在跟着宋星驰进入医学部教授的办公室之前，我还有点担心会冷场尴尬，怕自己跟那几位学术大牛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然而在进门之后……我才头皮发麻地意识到“被宋星驰带着过来”这件事，就足以撑起当晚全部的讨论量。
　　那群在新闻报道里显得相当德高望重的老人私底下一个个都跟顽童似的，围着我异常好奇地打量，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充分证明了强烈的求知欲是科研人员的必备品质之一。
　　在他们的盘问下，我几乎什么都交代了，连本科时写的毕业论文都被这群人从学校的资料库里翻了出来。
　　鬓发斑白的院士们当着我的面认真翻阅评价那篇粗浅得不堪入目的文章，时不时还向我提几个问题。
　　这滋味糟透了，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正被老师检查着加减乘除作业的小学生。
　　我臊得耳朵都红了，求助地望向站在一旁静静看热闹的宋星驰：“宋哥，您不说几句吗？”
　　对方挑眉，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就在我以为这人能制止一下这种奇怪的现象时，他勾起薄唇凑到电脑屏幕边，煞有介事地跟着院士们一块儿点评起了我的论文。
　　……！
　　我要收回对他的崇敬之情三十秒！
　　等这场名为旧日师生相聚的聚会结束，我简直被问得扒掉了一层皮，回酒店的路上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直到拿着房卡走到门口，才感觉稍微活过来几分。
　　“你先洗，困了就睡。我再看会儿你师兄师姐新交上来的东西。”宋星驰把先使用浴室的机会让给了我，自己拿着笔记本坐到靠近阳台的书桌上，继续检查报告。
　　我乖乖点头，拿好衣服冲进浴室利落地洗了个战斗澡，然后打着哈欠躺到靠墙的那张单人床上，睡眼惺忪地道了句宋哥晚安。
　　……我没有提出在酒店定两间房，就是想在宋星驰面前继续维持男性的性别，不愿让敏锐的对方察觉到我这方面的异样。
　　背对着我坐在桌前的那人调暗灯光，低声回了句晚安。就着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键盘声，我格外放松地睡了过去，一夜安眠无梦。
　　*
　　次日的孤独症国际论坛人头攒动，报告厅里坐着的几乎全是在业内有一定名气的学者专家，还有不少外国友人。
　　由于昨晚见过一面，作为受邀嘉宾的那几位院士在进来时不仅跟宋星驰点了下头，还连带着看了我一眼。在开幕致辞和嘉宾第一轮发言结束后的自由讨论环节，他们甚至从第一排座位上走了下来，主动围坐到宋星驰跟我的身边。
　　这一举动自然引起了旁人的关注。
　　我被动地入了几次镜，还被礼貌地要了好几次名片。
　　上午场的议程即将告一段落时，我渐渐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铁锈味。不算浓郁，却让人无法忽视。
　　而让我觉得不妙的是，内裤似乎有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