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105)

　　……在师兄师姐前进行小小的胡闹不算什么，反正他们沉迷学术不看新闻，对楼钊这个半路过来的实习助理知之甚少，既不清楚成天给我端茶送水的这位是极为低调的楼氏新掌权人，也不清楚他跟我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被知悉一切的导师觉察到这痕迹，简直就跟直接告诉他我昨晚和楼钊做了些什么一样。
　　更何况，嘴唇被我咬肿了的严烁还大咧咧地在会议室里到处晃悠着呢。
　　果不其然，宋星驰瞥见严烁唇角的伤后表情越发微妙，原本稍显随意地倚在座位上的背脊也彻底挺直，重新显出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他看了眼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我，沉思片刻后开口：“你们……这是打算一块儿出柜了？”
　　完全状况外的蠢狗特别意外地啊了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尖蒙了层薄红。然后他偷摸瞟我一眼，说话支支吾吾的：“公不公开……无所谓……主、主要看书昀怎么想……”
　　楼钊握住我僵在身侧的右手，大拇指轻轻抚按住我因紧张而冰凉的手背，语气平缓：“嗯。”
　　自负又傲慢的这人居然会赞同严烁的观点？
　　看来……是真的想公开。
　　不过他们有这种念头并不奇怪，反倒是一直压抑着、从来不主动跟我提这件事的行为更奇怪些。
　　我犹豫了会儿，还是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前为止，没有这个打算。”
　　我虽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但在这种影响人生轨迹的重要抉择上，我无比谨慎，绝不会一时脑热就无条件地迎合他们的一切需求。
　　纵容是有限度的。
　　我既不希望他们自己的事业和名声因同性恋一事受到负面影响，也不希望借由他们的影响力去获取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比如项目投资人的橄榄枝、需要评选的职称与头衔，还有……很多明面上望不见的资源。
　　就算严烁和楼钊不主动做些什么，也很可能有人私底下自作聪明地对我进行特殊照顾，这是我所厌恶的。
　　而且，学术是我留给自己的底气。
　　如果在评上千青之前，就过早地把自己的一切全跟这俩人捆绑到一起，那我岂不是相当于亲手斩断了这条退路？
　　……
　　我需要先爱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自信，才能够尽可能平等地跟他们站在一起。
　　见我否认，宋星驰皱着的眉舒展开几分，周身散发的气场也温和了许多。
　　而后他偏了下头，带着警告意味的视线依次扫过我身旁的楼钊与严烁，语气严厉：“听到了吗，小昀还没有出柜的打算，所以Matthias你注意点形象，别跟求偶得逞的雄孔雀一样到处开屏炫耀。还有，非课题组成员原则上不该出现在会议区，请尽快离开。”
　　我看着黑下脸的楼钊和委屈却不敢反驳的严烁，抿着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严烁那恶犬以前在严阿姨跟我面前都是十足的混世魔王，行事无法无天，只有被他爸叫去书房训话的时候才会老实许多。
　　真没想到在宋哥这儿居然也挺低眉顺眼的。
　　“……不出柜就不出柜。”严烁垂着脑袋，特别老实地站在原地，没像往常那样朝我撒娇索取个拥抱或亲吻，“我就是知道书昀不想公开，所以跟课题组其他人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是他的哥们……”
　　他抓了抓头发，然后微微抬起下巴，坦诚而直率地看向我：“我会好好管理公司，先努力赚钱。等你哪天觉得我靠谱了，想公开了，给我发个消息就成，在此之前……我会一直尊重你的选择。”
　　我愣了许久，朝严烁轻声道了句谢谢。
　　“昀昀，虽然说这话可能让你觉得我别有用心，但是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可以尽快站到更高的位置，好让全世界都看到你有多耀眼。”楼钊凝视着我，异常温和地轻声道，“再然后……我希望能让他们知道，这是……我、的、恋、人，可以吗？”
　　我偷偷看了眼双手抱胸坐在椅子上的导师，心头总有种带着男友见家长那般的紧张感：“可……可以吧？”
　　宋星驰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这就可以了？”
　　我被反问得瞬间变怂，音量小了许多：“那……要不然不不可以？”
　　“更高的位置是多高？让别人知道的方式又是什么样的，是我徒弟主动且自愿地告知其他人，还是你们使些别的手段昭告天下？”宋星驰冷着脸起身，把我护到身后，“你和严家那位都过来，找张纸把每一条的答案写好，签字并加盖个人章，然后扫描存档到云盘里，我替你们保管。”


第144章 完结章
　　鉴于个人章保管在公司，宋星驰提完要求就把写下答案的楼钊跟严烁一块儿打发走了，只留我一人在会议室里准备接下来的组会。
　　……不过由于刚刚的那段插曲，我着实有点心情微妙，看笔记时也不免有些神游天外，直到听见导师用指节叩击桌面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他摘掉眼镜放在桌上，然后抬起头，面色平静地朝我看了过来，“组会前你很少有这么心不在焉的时候。”
　　我尴尬地咳了声：“在……在思考实验逻辑。”
　　宋星驰垂下眼，复又抬起长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坐在跟他呈斜对角线位置上的我：“我吃人吗？”
　　“不，不吃。”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面无表情：“那就坐过来些，那么怕我干什么？我看你连Matthias那种彻头彻尾的疯子都敢从实习助理升格为男朋友，胆子应该大得很。”
　　……我发觉宋哥毒舌起来，杀伤力也挺足的。
　　被训得红了耳朵的我抱着本子，老老实实地坐了过去。
　　宋星驰瞥我一眼，然后调转笔记本的电脑屏幕，将他刚才准备的东西呈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一份完整的协议草稿。
　　那俩人亲手撰写的答案作为附加资料收录，前面关于相处与保密的具体细则被逐字逐句地敲定，确保不存在任何漏洞，特意追加的违约条款也规定得相当严格，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只要我跟他们的恋爱关系在我发Nature前暴露，他们差不多就得净身出户，而我却没有任何需要承担的义务。
　　“这是……”我看得愣住，呆呆地望向导师，“您刚刚没批报告，是在给我拟协议？”
　　“仅有一次。我说过我原则上不会干涉组员的私生活，你怎么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宋星驰轻点屏幕，把文档发送给了我，“但你实在太好欺负了，吃软不吃硬，所有的聪明劲都用在科研上，要是不帮着你点，以后你怕是骨头渣都剩不下。”
　　昨晚刚被拆吃入腹的我一时无法反驳。
　　对方叹息一声：“我同步约了律师，开完会就叫那俩家伙签字盖章。至于现在，小朋友该收起心思好好准备开会了。”
　　我既感激又羞愧，耳朵更红，脑袋垂得几近抵在长桌桌面上：“……我会努力，绝对不让您失望。”
　　敲击的动作停止了。
　　“绝对？”轻而低沉的字音在唇间滚了一遭，吐出时的语气微微上扬，含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调侃，“总算学会换个词了。”
　　我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导师：“嗯？”
　　“你刚进组的那段日子，从不用这种明确积极的表达。分明聪颖好学，天赋高，自驱力强，进度追得很快，却从来不自信，只敢小声说‘尽量’、‘争取’之类的话。”宋星驰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我的脑袋，“科研的繁盛是千千万万像你我一样的研究员的共同努力成果，每个人的课题都有意义，积小流以成江海，积跬步以至千里。保持谦卑与敬畏可以，但永远不要看轻自己，要坚定地继续向前走。”
　　我乖乖坐着挨敲，然后鼓足勇气，直视着对方深邃乌黑的眼瞳许下承诺：“我在这条路上耽搁了七年，但接下来……我不会再停下脚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