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温(45)

　　可对于楼钊而言，项文安不该只是个请我吃饭的普通师兄吗？难不成他的占有欲……已经在这几年间发展到跟我有过接触的人全都要调查一遍的程度了。
　　我有点烦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好的我明白了，那我先回实验室——”
　　宋星驰抬起手，裹在橡胶手套的修长五指并拢着竖直向上，朝我做了个代表中止的手势。
　　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惹了太多麻烦，不想让我继续待下去了？
　　见我惴惴不安地顿住话语，对方叹息一声，凌厉锋锐的视线温和了些：“别想太多。我放你一周的假，离开这里去外面走走。”
　　依旧状况外的严烁眼睛一亮，我则下意识抵触离开军区的指令：“可我的课题进度还……”
　　“课题先放放，你需要调整心态。我很久以前就说过你需要更有自信一点，但你一直没有做到。一周之后，我要看见你的变化。”宋星驰开口，态度决绝果断，毫无回旋余地，“我也正好借这段时间看看研究所里还有哪些地方是我没留意到的。你留在这里会不方便。”
　　我苦笑了一下：“好的导师。”
　　……如果我还保有自信那种可贵的品质，当初也就不会自杀了。加入研究所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动力，但……只有在学术上做出突破，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一旦停步不前，我就会控制不住地给自己施加更重的压力，生怕辜负他人的期待。
　　宋星驰望着我欲言又止，冷冷扫了眼兴高采烈的严烁，然后才转身离开：“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他看严烁的眼神有种微妙的不爽。严烁却好像完全没觉察出来。
　　我确认宋星驰走远，轻声问对方：“你跟宋医生有过什么交集？”
　　严烁“啊”了声，满脸写着无辜：“书昀你说宋星驰吗？你之前昏迷不醒，我就跑去国外死缠烂打地堵他来着。”
　　他去国外找宋星驰的事我有印象。
　　所以……是那次惹得宋医生烦了？
　　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这家伙凶残归凶残，但限于智力水平，应该不会撒谎。
　　严烁如果要折腾我，一直都是明着来的，不管是删我竞赛作品还是弄坏我其他的东西，全都堂而皇之肆无忌惮，连遮掩都不愿遮掩一下。
　　要论阴着使坏，在我心里谁都比不过楼钊。
　　正在这时，项文安被推了出来。
　　我脚步匆匆地跟着医务人员进入监护室，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那家伙出神。
　　宋星驰要肃清整顿秩序，需要我回避。可我一旦离开军区，又很可能会被楼钊找到。那人承认过能获得我的地理位置，而具体用的什么手段……我尚未弄清楚，也就无从防备。
　　所以，我得找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最好有了定位都过不来。
　　我扭头，看向自始至终紧紧跟在我身旁的严烁：“我记得……你家在法属波利尼西亚有块私人小岛，点对点的轮渡航线是你们自己的，不对外开放？”
　　对方点头。
　　我轻轻垂下眼：“能不能……收留我几天？”


第65章 海岛（上）
　　拂过发梢耳根的微风湿润温热，带着海的气息。
　　这是……我来到海岛的第五天。
　　算上返程需要的时间，今晚将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我站在退潮后形成的鱼骨状雪白沙洲上，静静看着夜幕下湛蓝清透的浪花自远处缓慢涌来，一朵叠一朵，温柔地没过我赤裸的脚背，一如来自海洋女神的拥抱。
　　我没有发出声音，生怕惊扰到已然沉睡的礁石。
　　然而……
　　总有不那么体贴的小混蛋打破夜的宁静。
　　几声嘹亮的鸟鸣划破长空，引着璨璨星光落到海面上。我抬头望去，发现天边归巢的鸥鸟正盘旋着飞近，好奇地看着我身旁桌上的食物。见有几只露出跃跃欲试的模样，我了然地托起餐盘，递给了那群小家伙。
　　它们继续细细地叫着，也不知道到底满不满意我的手艺，但总之是跟前几天那样啄食了个干干净净，我收起折叠餐桌，信步走进海岸线旁的那座明黄色小木屋。
　　在我的请求下，严烁将工作人员全都转移到了海岛西面设施更豪华的度假屋里，给他们放了个为期一周的假。而几乎未开发的东部区域，则留给了我一个人。
　　他担心我会无聊，再三确认是否真要这么做，我倒觉得这种日子快活得很。
　　和大自然打交道，可比与人相处轻松多了。
　　小木屋门口，团成一团的小金毛正在打瞌睡，肚皮一鼓一吸，尾巴软乎乎地拍打着木地板。
　　我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到客厅，然后折返回来，蹲下身摸了摸对方毛茸茸的脑袋：“睡在地板上不硌吗？”
　　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小金毛猛地睁开黑葡萄似的眼睛，亲昵无比地往我身上径直扑了过来，舌头也朝我脸颊上乱舔：“汪呜——”
　　我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口水，吃力地抱住过于活泼好动的对方安抚几下，掌心轻轻抚摸它柔顺光亮的毛皮：“小混蛋，我去洗个脸。”
　　小金毛不太乐意，被我推开时嗷呜嗷呜叫了好几声，却还是乖乖地任我把它放回地上。
　　我走进盥洗室，一边用清水洗脸，一边无奈地用余光瞄着在我脚边不住打转的小狗子。
　　那模样……跟严烁能有个七八分相像。
　　果然那家伙的本质是狗。
　　虽然跟金毛这种天生善良体贴的类型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就近期的表现而言……勉强还算可以。
　　至少他终于能够学会尊重我的想法，而不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自说自话地安排一堆人过来。
　　而且严烁似乎也终于清楚我并不想搭理他。
　　在我休假期间，他并没有惹人嫌地在我面前刷存在感，而是每天都委委屈屈地拖着骨裂的腿跨越一整个海岛，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看我。
　　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拿到了离开的通行证。
　　但既然他非要伪装自己还留在军区里，我也就不戳穿他自找麻烦，而是故意叫金毛“小烁”来作为回击。
　　幼稚归幼稚，有效就好。
　　反正每次听到我管一条狗叫他的名字，那家伙就要气得跳脚。
　　上次踢坏了我给花圃围的栅栏，然后半夜叮铃哐啷重新修补加固。因为做得比我原来弄的丑了太多，第三天晚上又找了堆专业的人员过来拆了重建。
　　上上次趁我不在踹翻了小烁的饭盆，最后在厨房里补了满满一橱柜的冻干和罐头。
　　上上上次……他好像是气得拿棍子赶海鸥发泄来着，结果被那群海上小霸王啄得抱头鼠窜。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但每次……都惹得我忍不住发笑。
　　如果他本性里的“恶”可以始终限定在这种小打小闹的范畴内，我或许……能把他的低情商当作乏味生活的调剂品。
　　我甩掉手上晶莹的水珠，弯下腰重新抱起小金毛：“很高兴认识你，今晚过后……你原先的小伙伴就会回来了。”
　　金毛摇尾巴，脑袋蹭进我怀里：“嗷嗷！”
　　我失笑，低头吧唧一声亲了亲对方：“小烁真可爱，比你主人那畜生可爱一万倍。”
　　木屋外传来咣当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骂骂咧咧的动静。我探头看向窗外，果然在二度倒塌的栅栏旁见到了那家伙狼狈的背影。
　　但这次，我叫住了他。
　　“谢谢这几天的款待。”我拍了拍小金毛柔软的头毛，声音带了点清浅的笑意，“……小烁的主人，你想进屋和我聊一会儿吗？”


第66章 海岛（中）
　　严烁一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如今却老老实实地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乖得像个即将接受老师训话的学生。
　　他挺拔颀长的身体微微前倾，修长白皙的手指忐忑地并拢着搭在膝盖上。
　　“书昀……我……”这人看着我的脸色，磕磕巴巴地努力解释，“我不是故意瞒着你跟来的……我就是放心不下，想看看你一个人生活得好不好……别生我的气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