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夜流光(68)
周泽笑了笑,两手插入西装裤中,盯着白辉,“你怎么处理?”
他不会任由白辉在这里和自己打太极,他已经迅速而缜密地想出了一套接下来用以安顿白辉的计划。
尽管周朗夜从周泽手中夺走了周氏一半以上的股份,却也让周泽对他生出一种赏识与偏爱。周泽年逾六旬了,长子周维琛自小骄纵、不堪大任,周朗夜却颇有他当年的魄力与决绝。周泽对他寄予厚望,不会容许他流连于这些毫无意义的儿女私情,更不会同意他对白辉这样一个连绵延子嗣都做不到的恋人产生不该有的长情。
白辉却没有被他问住,反而神情恭敬地回问,“周叔叔不是要给我建议么?我洗耳恭听。”
周泽嘴上说着,“要是你直接就这样走了,恐怕不好。”
心里却想,必须先让周朗夜知道,白辉不值得他一往情深。单是让白辉消失,未必能斩断他们的关系。
他又继续道,“他是为你受的伤吧,那么你照顾他几天理所应当。”
——白辉或许是想挽回白家的财富地位,又或许只是对自己虚以为蛇,所以不可能指望白辉按照周泽的意志行事。而断掉白辉和周朗夜最好的方法......
周泽略微顿了顿,嘴角的笑容敛去了,像是在认真为白辉考量。
“如果周朗夜还没有对你死心,你就让他退还世尊的那部分股份。他要是答应,交易完成以后周叔叔会想办法帮你脱身。要是不答应,你们正好一拍两散,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安排。”
——断掉白辉和周朗夜最好的办法,周泽心里有了定夺。是把白辉送给周维琛。
一旦玩烂了,谁也不会再稀罕他。
-
整台手术持续近四个小时。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来了好几拨人,白辉却始终没走。
周朗夜被推出来时,全麻药效还在,他闭目昏沉地躺在病床上,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防备。
主刀医师走上前,向周泽说明情况。白辉站在一旁,当听到医生说“手术很顺利,如果术后恢复良好,肺部功能不会受到影响”时,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周朗夜先被送入PACU麻醉复苏室进行观察。过了约莫一小时,全麻的药效渐渐褪去了,他睁开眼,脑中起初一片空白,视线从天花板上游移下来,意识随之缓慢地回溯。
温暖干净的病房像一块背景板,周朗夜涣散的目光最终在那抹魂牵梦萦的身影上定住。
白辉先前的血衣已经换下了,这时穿了一件驼色的粗针毛衣,坐在床边的椅子里。
周朗夜看着他的同时,他也看着周朗夜。
没有像电影里那些常见的场景那么夸张,白辉只是微微向前倾身,对周朗夜说,“你醒了。”
声音很温和,眼神亦很温柔。好像一个走失了很久的十六岁或者十九岁的白辉,又重新回到了周朗夜身边。
周朗夜的一侧鼻腔里还插着输氧管,他喉咙很干,发出短促而暗哑的声音。白辉起身给他喂水,帮他把病床稍微调高一些,然后用勺子一点一点把水渡到他唇间。
在喂水的同时,白辉说了一些平常的话,“周叔叔来看过你,我姐姐也来过。他们晚些时候可能会再来。”
温度略低的液体从喉间滑过,让周朗夜感觉神思又清爽了些。
“你急着走吗?”他问白辉,样子像是有点无助。
白辉把杯子放在了一旁,坐回椅子里,才说,“......我不是专业看护,可能照顾你没有那么妥帖。”
周朗夜听出他话里的动摇,立刻说,“辉儿,你要是留在这里,我恢复得肯定快一些。”
白辉还来不及说什么,刚才的主刀医师领着一名护士推门进来了,他们的对话因此中断。
白辉退到一旁,医师和周朗夜交流了几句,告诉他过了今晚就会转去单人病房,又让随同的护士给周朗夜做了一次呼吸训练的示范,用以帮助他过渡术后的恢复期。
周朗夜的视线余光注意到,白辉在后面听得很认真。护士做动作时,白辉还跟着小幅度地模仿了一下,完全是一种为周朗夜考虑的样子。
穿着暖色毛衣的白辉在一片色泽过淡的病房里显得很有存在感,以至于周朗夜总是在与医生的对话间隙,不自觉地去看他。后来就连医生也转头看了白辉几次,临走前还不忘和周朗夜打趣,“你表弟和你感情很深啊,这么忙的大明星来陪床,周总太有面儿了。”
医生先离开病房,护士调好输液的计量,留下两粒止痛药,也很快走了。
周朗夜用那只牵着输液管的手,向着白辉招了招。白辉靠近床边,周朗夜的唇角勾起来,饶有兴趣地问他,“表弟?”
话音落下,他已经主动牵住了白辉垂着的一只手。
“不好和别人解释...我们的关系......”白辉小声说,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麻醉的效力几乎褪完了,周朗夜开始清晰地感受到肩膀和左肋下方那两处创口引起的疼痛。
“我们什么关系...?”他有点坏的逼问白辉。
白辉不再说话,无奈地笑了一下。
周朗夜与白辉分开了太久,也因此积攒了太多的恐惧、悲观、甚至自责无力。他并不想用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换取对方的感情,但他想让白辉在自己身边多留一点时间,也想让白辉感受到多一点点的,改过以后的周朗夜。
他温和地叫他,“辉儿,你把给白翎婚礼的假期时间,分我一半好不好?”
周朗夜不敢多要,如果白辉向工作室请了十天的假,那么他只要五天的陪伴。如果是六天的假,他就要三天。
白辉被他握住的那只手,直到这时终于反握了回去。
“姐姐已经把婚礼推迟了。出了这种意外,她也暂时没有心情再张罗。”白辉说到这里,顿了顿,垂眼看着那只与周朗夜交握的手,慢慢地说,“......我有两周多的假期,也许能照顾你到出院。”
-
陶芝选在这天晚上九点左右,来探视周朗夜。
秦阿姨也正好把炖好的汤食送到了住院部门口,白辉下楼去与她交接。陶芝在病房外与白辉打了一个照面,看着白辉快步离开了,她才推门进入病房。周朗夜躺在床上,微仰着头,正在看平州卫视的城市新闻。画面里的那个年轻女主播,正是在周泽身边待了长达五六年的一个情人。
周朗夜调低电视声音,陶芝走到他身旁,先躬下身问他,“您觉得怎么样?”
周朗夜摇了一下头,没有说话,示意陶芝讲重点。
“......是这样的。”陶芝想了想,很谨慎地说,“您还在手术室的时候,您父亲来过一趟。当时他和小白也见到了。”
周朗夜的眼神似乎深了一点,陶芝又说,“我和叶副总站得比较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我的角度,能看到小白的话很少,你父亲说得居多。”
周朗夜先是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问了几个细节。陶芝是个敏锐细心的人,按照当时自己所见的情景一一回答了。
周朗夜大概是不想这番对话被回来的白辉撞见,了解了大致情况以后,就吩咐陶芝明天再找时间过来。
等到白辉提着三个保温食盒回到病房,陶芝已经在与周朗夜沟通一些公司里的事务决策。白辉没有打扰他们,走到一旁放好食盒,又用消毒液擦拭了双手,然后动作很轻地拧开盒盖,盛出一碗汤。
陶芝也没有久留,在平板电脑上快速做好笔记,又待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白辉站在病房角落的储物柜边,捧着热汤不停地吹气。周朗夜勾手让他过来,他端着碗走向病床。
“碗先放着吧。”周朗夜说。
白辉依言照做了,把汤碗放在床头柜上。
周朗夜看着他,脑中却不断想起陶芝刚才讲的那些话。
周泽会与白辉说些什么?周朗夜一时还没有头绪。但有一点他很确信,白辉如此乖巧地留在自己身边,或许不是出于照顾病人这么简单的原因。
白辉俯下身,将盖在他腰间的薄毯提起来一点,说,“止痛药还有再隔两小时才能吃,我先喂你喝点汤吧。”——神情很自若,看不出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