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夜流光(62)
白辉与剧院的合约快要到期,近来总有领导层面的人来找他面谈,想和他续约。白辉还没想好自己下一步的安排,因此只能耐心地听完对方的意图,再客气地回应需要想一想。
排练结束后,他照例从剧院的收发室带走了一些观众邮来的信件,因为手机叫的车还没到,白辉就站在路边一封一封地拆信。
当他拆到一个蓝色信封时,心里忽然没来由地一紧。这是一种触感厚实的纸张,印有压花暗纹,比一般的信封做工精致。上面的手写字体不像女性的笔迹,也不像写过中文多年的人该有的那种流畅与熟练。
白辉慢慢撕去封口,抽出里面唯一的一张卡片。
印着机器人瓦力图像的双层纸卡散发出一种木质淡香,挟着一抹清淡而矜贵的味道。打开以后,一行以蓝黑墨水写成的字,展露在乳白色底纸上。
——辉儿,我错了。
周围的车水马龙好像一下消退了下去,白辉愣愣地看着那五个字,大脑出现一瞬的空白。
他没想过周朗夜会道歉。尽管这不会改变什么,但他真的,从来从来没有奢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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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的卡片,从这天以后白辉几乎每天收到。
他笃定周朗夜是知道他在首都的新住址的,也一定知道他换了手机号。但是周朗夜变得小心翼翼了,只敢往一个更为公开的地址寄信,里面总是写着相同的话,“辉儿,我错了。”
有时也会在后面再加一句,“原谅我”,或是“再给我一次机会”。
很多年前,白辉也曾往周朗夜的邮箱里写过很多电子贺卡,满怀期冀和他说节日快乐生日快乐,然而从来不得任何回应。
时间像是进入了扭曲的虫洞,把一切重置、倒转,犹如一个回到起点的长镜头。
不管是真心或假意,白辉都不愿再看了,周朗夜却开始忏悔挽留。
卡片如此寄了十余天不歇,白辉终于在七月末的傍晚,在自己租住的公寓楼下,见到了周朗夜。
见面来得毫无征兆,却也没有让白辉觉得太意外。
周朗夜瘦了,瘦得很明显。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周朗夜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见到白辉的瞬间,眼中突然敛起了光。
他的眉目轮廓因为消瘦而显得愈发英挺深邃,眉骨与鼻梁转接着光影的痕迹,眼尾却透出藏不住的倦意。
白辉心里是不好受的,可是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到他,于是索性不要搭理,越过他径直往楼里走。
周朗夜立刻跟了上去,正对楼门的电梯间里还有旁人在场,白辉一时不好发作。
待到那几位邻居先上去了,白辉没有摁键,显然是不想把周朗夜引到电梯里。他沉着声说,“不要再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周朗夜穿着衬衣西裤,皮鞋裎亮。这么闷热的天,他还是妥帖收拾过自己的,为了给白辉一个好印象。
而他也的确是好看的,一身深色的衣裤衬得他形容俊美,身形修长,他的头微微低着,声音也低着,对着白辉说那句他已经写过无数次的话。
“辉儿,我错了。”
眼看着楼外又要进入几位住户,白辉也见不得他这样当众低三下四,不得已摁了上行的按键,旁边的一部电梯正好就开了门。白辉转身走入的同时,周朗夜又一次跟在他身后。
电梯往十二层爬升,只有他们两人同在的电梯里气氛压抑凝滞。
白辉站在角落,周朗夜与他相隔半步。
白辉垂眼看着轿厢的地面,周朗夜却看着他。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们从电梯里出来了。这一层楼没有旁人,白辉不愿再往自己家门那边走,就站在电梯口说,“你回去吧。这样没有意义的。”
周朗夜不走,薄唇抿着,面色苍白,出口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恳求,“我知道错了......辉儿,给我几分钟,让我跟你道歉。”
说着,却见白辉不为所动的样子,他又有些慌乱,伸手去扳住白辉的双肩,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无人的封闭空间、周朗夜失控的力度,让白辉一下回到了过去被束缚压制的恐惧之中。他开始抵抗挣扎,眼神陡然暗了下去。周朗夜来不及意识到自己过界的行为,来不及松开他,就被他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虽然为时已晚,但小周总是真的知错了
第58章 上天给过他这世上最好的恋人
白辉的手滞在半空,因为没有控制力道,他的掌心有点痛。
周朗夜头偏开了,也在原地停滞了一下。他知道是自己吓到了白辉,于是动作很轻地松开对方,手指慢慢从白辉的肩头滑下,每移开一点,都透出不舍。
“......你要是不解气,就再多打几下。”
他沉声说话,眼神不似以往淡漠,里面隐藏的情绪深重难解。说完以后嘴角抿紧了,下颌线条勾勒出一种以往少见的紧绷不安。
而白辉呢,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周朗夜,更像是被逼得忍无可忍了,突然掉头就走。
事已至此,周朗夜知道自己坐实了一个死缠烂打的罪名,却也只能追上去。
白辉所住的公寓距离电梯口不过几步,他们两人很快到了门前。白辉无路可退了,背抵着防盗门,双眸垂下,不去看周朗夜,用一种冰冷又脆弱的声音说,“放过我吧……”
“......你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说完以后,白辉抬起眼来,与周朗夜对视。
他的眼睛仍然那么漂亮,眼底仿佛有暗涌的水纹,一直淌到周朗夜干涸许久的心里。
周朗夜的一只手撑在门上,但是手的位置放得很低,大概是不愿给白辉一种被限制的感觉。
他说,“我没忘,我没有勉强你。我只是来道歉。”
这种解释苍白无力,周朗夜自己都觉得不可信,他顿了顿,又说,“......我不敢松手,如果现在我松手,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们早就结束了,白辉在心里回答他——从我回到那个酒庄的包厢,站在你面前叫你“周总”,求你让我回来,我们就已经结束了。
可是他没有把这个答案说出口,他始终没有那么狠心,他要的只是好聚好散。
站在他跟前的男人显得很无助,较之上一次白辉隔着剧场玻璃墙看着他独自抽烟时更为无助。
不知道为什么,白辉觉得这一刻站在自己跟前的周朗夜几乎就要哭了。他也随之感到了不可抑止的心痛和悲哀。
他不想要周朗夜这么失魂落魄。就算白辉不再拥有他,也希望周朗夜永远是那个骄傲优越的人,有着睥睨众生的资本。
他伸手推在男人胸口,是一种抗拒的姿势,但是出口的话已经软化了一些。
“进屋再说吧。”白辉说,另只手伸进自己裤兜里掏钥匙。好像接受了自己仍对周朗夜怀有恻隐之心这一事实。
他侧身打开了门,先走进去,然后扶着门让周朗夜进入。
这是一间面积很小的公寓,一室一厅,简装带家具。因为是在首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又处于地段尚好的3.5环,所以就算只有30平米,仍然租金不菲。
周朗夜刚一进门就愣住了。白辉在一旁换鞋,他面对着这间窄小得一眼就能望穿的屋子,一时间不能相信这是白辉会住的地方。
就这里里外外加在一起,都不如他那套别墅的浴室宽敞。
白辉看了周朗夜一眼,淡声说,“你坐吧,我刚排练完,一身的汗,先换件衣服。”
说完就进了卧室,然后又关上了门。
周朗夜只走出去三步,就从门口到了客厅。
客厅里有一张两人座的小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墙角挂着空调,空调下面是一排晾衣架,上面晒着几件T恤。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餐桌餐椅,没有多余装饰,甚至连电视机都没有。
周朗夜慢慢在沙发里坐下,看到茶几的下层放着一包喉糖还有几个奢侈品的盒子,大概是皮夹或顶针一类的东西。没有开封,不像是白辉自己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