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夜流光(63)
梁青野。周朗夜立刻想到了这个名字,猜测对方还没有停止追求白辉。
可是没有拆开的包装盒又让他放心了一点。白辉应该只是被迫收下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卧室门开了,白辉换了一件浅色的T恤走出来。
他问周朗夜,“喝水吗?”
说完就从墙角的一个纸箱里掏了一瓶纯净水,抛给周朗夜。然后他自己也拿出一瓶,站在墙边拧盖喝水。
客厅只有一张沙发,周朗夜知道白辉不会坐在自己身边,也站了起来,犹豫一下,问他,“怎么住得这么简单?”
白辉笑了笑,很坦然的样子,“我和剧团只是临时合同,没多少钱。”——底薪加上演出抽成,只够应付租房和日常开支而已,偶尔还要用所剩无多的存款贴补一下。
白辉这样轻描淡写,周朗夜却几乎不能呼吸了。他勉强维持着冷静,又问,“你的手呢,恢复得怎么样?”
白辉的左腕一直戴着护腕。周朗夜看过他在台上表演时,也见过他下台穿便装,包括现在他们已经回到公寓,白辉始终没有取下护腕。
白辉沉默了几秒,然后右手费力地拽了一下,把左腕上的护腕取下来,翻转出内腕的那两条割痕给周朗夜看。
他是有意的,随即就见男人的脸色变了。
白辉面目和颈部的伤痕已经痊愈,化一点淡妆或用些遮瑕就能掩盖。但是左腕这两条伤疤他没有治疗,是想给自己提个醒。别再像以前那么自轻自贱。
他不带什么情绪地说,“快好了。”——只要周朗夜兑现承诺,真的放他走。
身体的残缺是次要的,白辉心里被挖去了一块,只能留给时间自愈。周朗夜不是那个巧夺天工的人,他是始作俑者,所以修补不好。
周朗夜与白辉之间不过短短两步之距,若要说是千山万水,也不过如此。周朗夜身边多得是唾手可得的人和事,但那里面不包括白辉,白辉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一段回忆。
周朗夜先前那句话是对的。只要他一松手,他们就散了。
白辉又把护腕戴了回去,他并不想真的伤害周朗夜,只是要他知难而退。
白辉不再是那个漂亮干净的十六岁男孩。他被仇恨、欲望、不单纯的人心、还有各种算计一次一次鞭挞,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如果周朗夜把他找回去只是出于缅怀过去,那么周朗夜必然要失望的。
周朗夜往前走了一步,白辉与他离得更近了,近到周朗夜一伸手就能把他揽进怀里。
这一次白辉没有躲,他既然让周朗夜进了家门,就想好了要怎么送他出去。
他问周朗夜,“你吃晚饭了吗?”——声音很和缓,刚才那一点展露伤口时的尖锐也已消失。
周朗夜微怔,好像一下子没有适应这么家常的对话,继而说,“......还没。”
“我觉得你瘦了。”白辉没有掩饰对他的关心,“我煲了汤,你喝一碗吧。”
然后就朝着那间更为狭小的厨房走去。
周朗夜看着他的背影,渐渐从各种情绪之中平缓过来。他明白白辉的意思,白辉在给他机会,让他接受这一切,用最平静的方式告别。
他们没有认真地道过再见,他们总在明里暗里纠缠。白辉可能早已累了、厌倦了,周朗夜永远在错误的时间表达错误的感情。
周朗夜看见白辉正试图把一只慢炖锅抬起来。那应该是他早上出门时预设的煲汤模式,现在回到家里,汤已经好了。
他知道白辉的右手不能使力,于是快步走过去,站在白辉身后,两手从后面伸出,帮他托住汤锅,转而放在一旁的台面上。
厨房空间很有限,他们两个人这样一前一后站着,已经有点侧不开身了。
周朗夜的两只手撑在灶台边,轻轻圈住白辉。
白辉没有转过来,仍然背对他站着。周朗夜的视线从他小巧的鼻尖滑落至诱人的唇珠,又游移到瘦削下颌、隐现的锁骨。白辉没有侧目,他看不到男人的喉结滚动,只是听见那道磁性半哑的声音响起,“......我在大学时读过Albert Camus写的《局外人》,里面有一句话至今还记得:不被爱只是不走运,但不会爱则是一种不幸。”
白辉的侧脸条线优雅俊秀、脖颈细长,在周朗夜想象中白辉曾有过的,时至今日仍然保有的温柔昳丽,这一刻都对周朗夜展露无疑。
“对不起,我不懂怎么爱人,我做得很差劲,总是在伤害你。”周朗夜诚恳地道歉。他的呼吸在白辉耳畔起伏,这种感觉白辉始终记得,唯一不同的是,以往大都在欲望驳杂的床榻之间,而这一次他们衣衫完好,保持克制。
过了很久以后,白辉听见周朗夜说,“......不要再怕我了,过了今晚...以后我会离你很远......”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外面的天光还未完全沉没,这片朝北的厨房已经笼在暗影里了。
白辉转回身,就这么恍惚一瞬,周朗夜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忽然将白辉紧紧拥在怀里,低头含住了他的嘴唇。他深吻着白辉,将他收拢在双臂之中,粗重的喘息着,湿热的唇舌与他紧密交缠,好像要夺走白辉仅存的一丝氧气,永远地将他收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含混而疯狂地在热吻中一次又一次重复,“辉儿,我爱你,我爱你。”语调无比虔诚,捧着白辉的脸,像是捧一件稀世珍宝。
白辉慢慢阖上了眼,他承受着男人的吻,也接受了他的道歉和告白。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相爱的人就算错过了时机,也值得一次心无芥蒂的相拥和热吻。
周朗夜再也不是白辉曾经认识的那个在性/事上游刃有余的人。他吻得很动情,像是要把白辉揉碎了,汲取着他的气息赖以生存。他的舌头顶入白辉口腔里,顺着他的牙齿舔/弄,直到被白辉的一颗尖利虎牙划出了一点血丝。
白辉很温顺,像那些年他爱着周朗夜时那么温顺,他给了些微的回应,因为他感到了男人的颤抖。
当周朗夜最终把白辉松开时,呼吸很乱,眼底有深暗的情/欲挣扎的痕迹。他垂下头,靠在白辉的一侧肩膀上。
白辉继而感到自己的左肩有一点湿润,周朗夜哭了。
白辉的眼神闪了闪,眼尾浮起一抹浅淡的红痕。他戴着护腕的那只手抬起来,像哄小孩子一样,很轻的揉了一下男人的头。
过了约莫半分钟,周朗夜低声说,“......让我喝一碗你煮的汤吧。”
白辉说“好”,那只揉头的手又向下了一点,以指腹抹过男人面颊上的湿痕,然后被周朗夜的手捉住了,紧紧裹在掌心里。
“辉儿。”周朗夜哑着声叫他,“你再答应我两件事。”
白辉有些警惕,不说话了,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周朗夜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他,“是以前你想我做,我没有为你做的事,让我弥补一下。”
白辉一时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他曾经很向往的事......他不自觉地蹙眉想了想,某个念头灵光一现的同时,男人已经单膝跪了下去。
是的,曾经的白辉想要一个慎重其事的求婚,想要被珍视。而不是被不明不白地强迫戴上一枚戒指。
他愣愣地看着单膝跪地的男人,看着他低头吻着自己无名指的位置。
周朗夜最终没有说那句应景的话,他没有再为难白辉,他知道刚才那个没有推开的吻已经是对方最大的宽容,他没有资格再要求更多了。
白辉的手抽走了,对他说,“起来吧,我给你盛碗汤。”
周朗夜回到客厅,白辉把一碗温热的莲藕排骨汤递到他手里。然后白辉去了卧室,留在周朗夜独自坐在沙发上喝汤。
又过了约莫十几分钟,周朗夜把用过的碗筷收拾进厨房,走到卧室门口,对白辉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白辉也曾多次地对他说过,不喜欢出门时总是车接车送,想要偶尔和周朗夜在晚上出门散个步。就是这么微小的一个要求,在他们同住的三年多里,周朗夜几乎一次也没有陪白辉走过。
白辉揣上了钥匙手机,从卧室出来,两个人离开了公寓,乘电梯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