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爱情理论(57)
杨鸥稍稍愣了一下,投过一瞥,立时进入角色,“你和吴翔宇一起?”
“以前骑,沿运河那边的堤。”
“这里还有运河?”
“对啊,”易一群按照剧本上写的发出轻笑,“是这样的,一点儿没错。”
杨鸥皱起眉眼,他需要表现出一副没底的样子,可又不能过于明显。
“那你和吴翔宇以前也会来这里吗?”
“会啊,他和我以前经常来。”易一群继续说,“啊,快了,我们马上就到了。”
剧本上的场景是,汪生芜和吴翔宇的儿时友人一同步入灵堂吊唁,见到吴翔宇母亲的遗容。但由于尸体未做真正的防腐处理,依然有不可忽略怪味,并被画了厚厚一层妆,呈现出诡异瘆人的模样。
易一群换了个角色,这次扮演的是主丧人,吴翔宇的舅舅。
杨鸥朝他点头致意,维持风度道,“节哀顺变。”说完,便站在棺椁边,眼睛匆匆扫过和吴翔宇相关的这些人。
尽管眼前没有任何关于灵堂氛围的布景,杨鸥依然演得很投入。他看向远处一截漂浮在池塘上的腐木,凝视几秒,目光迅速移开,试图呈现出那种矛盾,有几分不忍,还有几分迷茫。汪生芜凭直觉来到这里,又陷入了另一种境地,通过厘清吴翔宇的过去,耗清自己的一部分。
“节什么哀?你想知道什么?”易一群念台词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有几分出戏。
杨鸥稳稳接过话头,“人死不能复生,吴翔宇和他母亲走到这般境地,都不是我们想看见的......你们以前住在伐木场附近吗?”
在审讯时,吴翔宇不止一次提过故乡的树。他说每年都会有小孩都会在那片森林里失踪,教堂的塔尖建那么高,彷佛一种指引。
易一群:“怎么了?跟吴翔宇杀人有什么关系吗?”
杨鸥轻微晃了下脑袋,肩膀虽是一种松弛的状态,整个人却莫名的紧绷。
“他小时候住那块儿,在他姐姐没有走失前,对吧。”
这个时候,杨鸥的脸上又恢复成毫无波澜,一只手搭在手腕,面向镜头走了几步,站在明暗交界的地方。从监视器里可以瞥见有微妙的光晕打在他的轮廓,仿似错觉般地斜开,将他切割为两半。
死死生生,也不过如同在溶洞里闪过一束光,沿着光走,跟着光熄灭。
杨鸥没再说话,用沉默的目光烤灼镜头。
易一群见状,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掸掉烟灰,开口,“好,就到这里,我们试下一场。”
然后,易一群站起来,对他说:“杨老师,待会儿试吴翔宇,我希望你能呈现出不一样的状态。”
杨鸥怔了几秒,面上不显,心里讶异,这是......嫌他演得不够好吗?
但还没轮到细细琢磨易一群的语气和话里的意思,他就被人领到了室内将将搭好的一处景边。这里的摆设像一个工具房,是试镜剧本里没提到的。他努力回忆,丝毫找不到这个场景和自己背过的台词有任何关联。
杨鸥忍不住问:“我该演什么?”
易一群已经走到他身后,声音有些哑,“我一般不喜欢在试镜时就让演员演哭戏,但我又很喜欢在影片里看见他们哭。一旦入戏的话,任何一种形式的哭都会很有感染力,甚至能最快调动起观众的情绪。”他顿了一下,绕到屋中央的一把椅子前,随之朝向杨鸥,“你要不要试试?”
易一群跟杨鸥简单讲了下背景,吴翔宇最后一次见到姐姐就是在这个工具间,这会是一个慢速摇拍镜头,他冷淡地环顾四周,看起来不算难过,其实眼里有隐约的痛苦。他可能接下来要回想一些事,或者要发现什么,然后引出悲伤痛苦的情绪。
杨鸥消化了一下,走到那把空椅子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它看了片刻,然后问:“一定要流眼泪才算哭吗?”
易一群耸耸肩,“能表现得难过就行。”
杨鸥向后退几步,隔着一段距离说:“那我可以了。”
现场有两个机位,其中之一像只黑黝黝的眼睛,跟着杨鸥窥视他,将他所有的情绪能放大到无限。
没有台词的演绎并不简单,不是照本宣科地做几个动作,发泄一下情绪即可。这样流于表面的演技自然过不了易一群的关,他需要的演员,可以稚嫩粗糙,但一定要有灵性和货真价实的演技。
杨鸥踱步环视,神情是淡淡的,眉眼都垂着,看不出情绪。
没有剧本,没有台词,所以就是任意发挥。
他一边移动,一边挽起袖口,青筋在结实的臂膀上蜿蜒,看起来像绽开的枝叶脉络。
忽而,他顿住,两只手搭在一起,不时摩挲几下虎口,眼底透过一丝阴翳,视线落在中央。在他和那把椅子之间,有一段距离,像定点和指针,笔直立在两头,指向的都是同一个区域。
他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易一群站在场边,抱着臂,一声不吭,也在等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杨鸥忽然跪下,这让所有人都意外了几秒。然后他立刻站起,接着,他又跪下,缓慢膝行,向着那把椅子,彷佛那边有什么令人着迷的吸引力。
忽而,笑声传出,由小至大,逐渐成为狂笑,就跟魔怔了一般。
这是杨鸥发出的,同时,他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已经跪着移至椅子边了。
有那么一瞬,在场的人都被吓到了,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易一群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烟头弹掉,用脚尖捻灭。
杨鸥跪着,将手放在椅凳上,停止笑声,目色中充满了呆滞。然后,他的头低了下去,整个人也跟着萎顿,彷佛熄灭在燃烧过后的灰烬里。
他颤抖着闭上眼,一边脸贴在藤编的椅座上,嘴里喃喃,词句混沌,组不成像样的句子,好似退化成野兽的低鸣。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定格,只有摄像机还在工作,发出机械的嘶嘶声。
杨鸥忽地又睁开眼,眼底的情绪变了,看起来有几分迷茫,但不知怎地,却发出微微的笑声。
冷漠、悲哀的笑声。
“很好,”易一曲突然开口,将剩下的人拉回现实,“都拍下来了吗?”
主摄是一名女性,她朝易一群比了个大拇指。
“起来吧,杨老师。”易一群走过去扶他。
“怎么样?”杨鸥不能免俗地发问。
易一群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杨鸥想了想,坦诚道:“我不知道。”
而易一群回答他,说:“我胃里像炸开了一个电灯泡,你已经在这部片里了。”
第46章
66.
试镜结束,杨鸥并没有马上离开,易一群邀他晚点儿一块喝酒。在圈内,这种情况不算常见,但鉴于易一群本就无法拿一般标准判断,杨鸥未作他想,便答应下来。意外的是,易一群没带他去酒吧。
这地儿之前有一条国道,道两旁有些餐饮的生意。近些年,城镇扩建,又修了一条限宽的高速公路,那条国道便冷落了下来。
夜幕低垂,无月无星,目及之处一片寂静,路边招牌的广告布被风吹卷了一角,露出内里生锈的铁杆。如果不是偶尔路过的大货车肆无忌惮亮着大灯穿过柏油路,恍惚间,会误认为自己被与世隔绝。
杨鸥有些微讶异,跟着易一群走进这家有着廉价红色招牌的餐馆。
他们捡了角落的桌子坐下来,易一群驾轻就熟地同老板娘打招呼,说照旧。
“怎么?很久没来这种地方吃饭了?”易一群点上一支烟,嘴角翘起。
杨鸥环顾一圈,轻笑,“的确,还挺怀念的。这里挺像我上大学那时,后街的一家餐馆。”
易一群扬起眉,“咦”了一声,“焱广?你是表演系的吗?”
杨鸥有些不好意思道:“简历上可能没写,但我是货真价实的科班出身。”
易一群笑笑,“学弟,那你可以叫我一声学长了。”
杨鸥对上他的视线,“易导,你......也是焱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