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91)
见他不仅没有斥责,反而在寻找补救的办法,一直支撑着付宗明说出那些话的理直气壮中生出些许愧意,很快被压下去,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一会儿,琼姨从厨房里出来,全然当做没有听见之前的话,轻声说道:“你们的粥凉了,我再去盛热的来。”
付宗明视线转向琼姨,狄斫率先说道:“不用了。”他两三口喝掉碗里的粥,冲付宗明说道:“既然你把它带回来了,那我们就不要耽误时间了。”
付宗明点点头:“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写一张方子给你,一天之内你要找全这些东西。”狄斫抬眼一扫,“实宗秘术做不到活死人,但肉白骨还是可以做到的。小苏之前住过的房间在楼上是吗?”
琼姨连忙说道:“是,走廊最尽头那间就是。”
狄斫站起身走动起来,付宗明跟在身后不漏听一个字,狄斫一边快步上楼一边嘱咐道:“有彻底打扫过吗?生前住过的地方气息最浓,利于稳固魂魄。买一副棺材,要槐木,密封度要好,不能漏水。门窗密封,最好床帘也换成黑色,避免阳光照入。”
琼姨默不作声在一旁候着,等狄斫停下,软声问道:“还有别的吗?少爷,我去叫老刘来帮你?”
付宗明点点头:“棺材就交给刘叔置办,买回来让狄先生过目。”
说话间狄斫已经找到纸笔写下了方子,交给付宗明的中途犹豫片刻,目光定在琼姨身上。这位老妇人自他们出现就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绪,反而将他们的话视为平常,狄斫转念一想,她是亲眼看着付宗明出生、长大的,恐怕见过的事情多了去了。
狄斫转手将方子递给了琼姨:“琼姨识字吗?”
琼姨接过方子,点点头:“识字的,这些都是中药材,我常去一家中药铺抓药,这个交给我就好。”
方子上的中药材都是常见的,不怕泄露出去。
“那我呢?”付宗明问道。
狄斫略一沉思,说道:“还有一件事。小苏的肉身被占据了,即使那具肉体不能再用……”他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那也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付宗明双眼黑沉,淡漠道:“我知道,我会把他找出来。”
古城中最不缺的就是祭拜场所,靠近城郊的地方还有一家小型制香作坊,本地烧得最多的就是这家作坊出产的香。狄斫要亲自去定制一批新香,付宗明打完电话后决定和他一同去。
电话中付宗明委托了什么人搜寻崔立飞的下落,狄斫并不感兴趣,只要有结果小细节并不重要。
刘国宏开着车赶到付家,获悉任务之后便带着琼姨一同出门了。之前那辆车被留在了榕镇,付宗明只能再去弄辆新车,第一次开有些别扭,不过很快适应了,载着狄斫向着制香作坊开去。
清晨五人分道扬镳之后,顾寅涵就要送彭思佳回她家,遇到这样的事情,原君策作为直系领导,也是此次事件的牵头人,难辞其咎,一齐送她回去是应当的。
彭思佳并不是本地人,她来自一个北方小城镇,自小跟随家人学习道法,小有所成。普通大学毕业之后阴差阳错进入国降部,便正式留了下来,在这里除了几个朋友,算得上是举目无亲。
回到家中,彭思佳早已冷静下来,被原君策叫来的她的好朋友张晨晨没过多久也到了,更觉得心里踏实。彭思佳摸索着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摸了小半天,张晨晨看不过去帮她拨了电话。
原本一路回来心里好了不少,听见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没说两句彭思佳就哭得肝肠寸断:“妈妈……呜呜呜……我要是真的瞎了可怎么办啊妈……我还想再看看你,我不想什么都看不见……”
原君策听她哭得忘情,电话那头似乎也急哭了,连忙将电话接过来,说明了情况。虽然暂时没抓到凶手,但她的失明并不是不可逆的,只要找到凶手,大概率是可以恢复的。
在张晨晨的安慰下,彭思佳的大哭转化为抽抽搭搭,扯着纸巾,听着原君策不断解释,不好意思地伸出手:“部长,还是我来说吧。”
原君策诚恳道完歉,将电话放回到彭思佳手中,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彭思佳嗯了几声,挂掉了电话。
彭思佳双目无神地直视前方,说道:“我妈明天就会来,你们不用担心我。部长,有什么事你们就去忙吧,现在有晨晨陪我,没关系的。”
原君策嘱咐几句好好休息,让张晨晨有事随时联系,便和陆继丰、顾寅涵回到车上。
车门关闭的瞬间,整个空间都静下来,原君策摩挲着下巴,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两人,问道:“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顾寅涵目光转向陆继丰,没有立刻说话。陆继丰视线低垂,凝视着自己膝盖,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们以为自己深入到通道深处,实际上我们一直在原处,掉进了结界中。是因为,有人不想我们进去?”
两人没有说话等候下文,陆继丰接着道:“我们后来在通道中寻找付宗明的时候,我注意到地上的泥土有被挖掘过的痕迹。”
有人率先开口,顾寅涵平铺直叙道:“我们被鬼包围,感官削弱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东西从我们身边经过。”
陆继丰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了。”
原君策陷入沉思,他们所说的感觉,他也有。那群鬼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被包围的那一瞬间,他真切感觉到身边经过了一个带着强烈气息的东西,随后短暂失去了知觉。
那是与“取走”彭思佳眼睛的人截然不同的气息,三个人不会同时弄错。
之前原君策并不想让陆继丰下去,陆继丰虽然是道门中人,却只擅长起卦占卜,其他就学了一点皮毛。
陆继丰的父亲与辜老爷子身边的刘庚坤是至交好友,此次陆继丰得知付宗明要回来也是刘庚坤告知的消息,付宗明的异常自然没有略过。
他们不会伤害无辜,但也不会放任危险。陆继丰说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可现在付宗明凭空从他们面前跑了,三双眼睛什么都没看见。
“先回吧,发动所有人,把那个人找出来。”原君策发动汽车,“付宗明那边,密切关注动向。”
狄斫来这里肯定是为了小苏,实宗行事实在诡谲难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一码归一码,如果狄斫因为顾苏迁怒于其他人,也是要阻止的。原君策实在无法忽略昨晚介绍顾寅涵时,狄斫特意看去的那一眼。
顾寅涵骤然听见原君策提到的那个名字,面上恍惚了一瞬。
苏羽死了,叔叔顾涟海亲自送了她最后一程,为她买了一块墓地,就在顾家墓地旁边,紧挨着预留给他的那块。
他看见了属于顾苏的空冢,又想起在墓地见过的辜女士,她看向那块墓碑的眼神是那么哀伤。而顾涟海,抱着苏羽的骨灰盒从它前方走过,一个眼角都没有留给他。
顾苏在辜女士那里生活的日子,或许得到的温情都多过他们这些所谓血缘上的亲人。
这一切无法用对错去论断,只是想起来还是会暗自叹息,胸口有些闷闷的。
车平稳行驶在马路上,期间任务刚分布出去迅速收到回讯:付宗明早已回到家中,与狄斫一同出门前往郊外,付家的佣人也一同出了门。
原君策立刻下达指令,紧跟所有人,将他们的行踪全部上报。
顾寅涵忽然浑身一震,他紧盯窗外:“我好像看见我叔叔了。”
顾涟海身着藏青色道袍,在街上十分显眼,他似乎跟着什么人,步履仓促,顾寅涵顺着他看的方向往前找,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薛伦。
姚馆长的学生?他怎么还在这个城市中,姚馆长的葬礼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没有离开吗?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顾寅涵的视野中就找不到薛伦的身影了。顾涟海似乎真的是在跟着薛伦,他忽然从视线中消失,让顾涟海停下了脚步,不断张望四周。
顾寅涵匆匆找了个地方下车,原君策嘱咐一句注意安全,便开着车离开了。
顾涟海见到顾寅涵出现在自己面前,又陷入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不发一言转身往回走。
“叔叔。”顾寅涵自已也没有想到竟然喊住了对方,待顾涟海回过头来,他一时语塞,尴尬道,“叔叔是在找人吗?”
顾涟海瞥了他一眼:“嗯。你昨夜一夜未归,身上怎么阴气这么重,快回去用柚子叶好好洗个澡吧。”
顾涟海长久的避世修行,似乎连亲情也淡薄了,住回家中后常常是足不出户,与众人很少交流。说是方外之人,可顾寅涵知道他唯独放不下苏羽。
这样的回应在意料之中,顾寅涵点点头,不做多表情,跟随在他身后一同走回了家。
回到部里,原君策带着陆继丰一头扎进了资料库,这些事情总会有踪迹可寻。
不知过了多久,从资料海中挣扎着脱离出来的陆继丰抬起头,将身上的西装抻了抻,勉强维持着精英的模样,抬起手腕看时间,已经下午两三点了,忍不住咳嗽一声:“哎,休息一会儿吧。”
原君策目光凝在面前的书页上,摇摇头:“我不累,你先去休息吧。”
陆继丰无奈,只能舍命陪君子。正在此时,原君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拿出手机,点开新讯息,看清内容后只觉得右眼皮一跳,含混不清地骂了一声。
陆继丰不明就里,拿过他的手机,惊讶得合不拢嘴:“这……这实宗果然是邪门得很。”
付家的司机和保姆分别去了两处,保姆跑了好几家药铺按一张方子抓了九付中药。
药方看起来很平常,反正陆继丰不懂,但他明白司机去买的槐木棺材是什么东西。槐木本就属阴,易吸附鬼气,槐木做棺材必惹鬼患,实宗和地府打交道,最擅长与鬼相关的术法,没理由不知道。
原君策扔下手中的书,无奈道:“如果没有猜错,他是要养尸。”
“白芷,煅龙骨,血竭,制首乌,这几味中药促进新肉生长,常用作化腐生肌的药。”原君策皱起眉,有了不好的联想,“他们可能知道崔立飞占了那具肉体,他们要把那具躯壳抢回来。”
陆继丰饿得有些头晕,不以为然道:“两个魂魄争一具肉身,还是个早已经死了的肉身,这有什么关系?”
原君策忍住锤他的冲动,解释道:“如果使用普通借尸还魂的术法,没有法宝保证尸身不腐,死去多日的身体腐得很快,为维持长久说不定还会将目标转移为活人。若是之前,实宗还握着《弇山录》,当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现在那本书下落不明,狄斫会怎么做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