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31)
“实宗有戒律,不得与活人结怨,不得伤活人性命,你为什么觉得是我?”顾苏疑惑地问道。
“我可没说一句是你。”顾寅涵恢复面无表情。
顾苏站直了:“可你句句都像在说是我。”
“我只是觉得,与你有关,而你不自知。”顾寅涵言语中意味深长。
“既然我不自知,你来找我也没有用。”顾苏低头看表,已经是正式开启倒计时了。
三、二、一,开了。顾苏抬头,一言不发拉开面前隔间的门踏了进去,他并不想和顾寅涵多言。
顾苏抗拒的态度让顾寅涵有些气闷,却也不得不承认顾苏说的是实在话。
他的辖区最近非常不太平,先是孤魂野鬼流窜,好几个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魂飞魄散,再是何源被人杀死在他经常带人苟合的暗巷里,还被人剖开肚子取走了蛇胆。现在又是顾家负责驱邪做法事的博物馆出了意外,馆长虽然是死于心脏病,但因为惊吓过度而死也没错。
顾寅涵直觉这一切与顾苏有关,但顾苏的表现毫无破绽,他确实不知情。
还有那柄鱼师剑,寻常人可能要从文物鉴赏方面去鉴定,但他不需要,他踏入地下展馆的瞬间就已经知道“鱼师”是赝品。
滔天的怨恨开始渐渐消散,甚至是墓葬坑里的甲兵,怨毒与刻骨的仇恨也已消失。那并不说明仇怨化解,只能说明一件事——它们已经从沉睡中苏醒,离开这个地方,前去复仇。
一栋陈旧居民楼内,凌晨时分大部分居民已经休息了,只有少数几扇窗户里亮着灯。
万籁寂静,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楼道里没有灯,只靠着前后尽头的两扇窗在明朗的夜晚投进一点月光。但今日连月光都没有,几乎是浑然全黑了。
通身萦绕着浑浊腐气的甲兵在走廊外徘徊,手中的双刀刀锋雪亮,在地面稍稍带过,留下一道黑色划痕。手握青铜剑的甲兵缓缓移动,站在一扇门前,一动不动了。逐渐其他甲兵也聚集了过来,浓郁的黑雾滚滚而来,没过大半的身体。
他们手中握着各式各样的兵刃,弓矢、、短剑、长戈,身上的甲胄却整齐划一。
恶鬼在怨恨与痛苦中挣扎,又将挣扎转化为怒火,拉扯他们陷入更黑暗的深渊。
就在这里……明明就在这里……
“吼——吼——”一声接一声浑厚的吼声从门内传来,巨大的声音掀起音浪,仿佛要将甲兵重甲下的骨头震散,杂乱的枯发四处飘动,脱离身体的一瞬间就化作了湮粉。
祖师爷像一道金光一闪而逝,感觉到门外的脏东西消失,虎贲还以为是被自己吓跑了,兴奋地在原地踏了几步,一条小尾巴摇得十分欢快。
睡觉去!
第十九章
周录康回到家,老婆孩子都不在,不过一百平的房子里显得有些空寂。
最近实在是倒霉透顶,似乎这辈子的霉运都集中在此时,事业、家庭,毫无幸免。
资金链的断裂导致他的小公司濒临倒闭,如果有人愿意投入资金,他一定可以转亏为盈,但他的信用记录以及不足以让别人再进行投资,连以往交好的一些公司老总也避而不见。
更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前儿子周博言检查出肠癌,医药费、住院费、化疗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老婆赵怡馨结婚后就没有再工作,儿子住院后她就在医院照顾孩子,整个家就靠着周录康一个人的收入。
家里那些亲戚什么德行他清楚,穷乡僻壤里做点农活,卖点杂货,一年下来攒不到几个钱,周录康一家在老家算是富裕的,更别提让那些人借钱给他了。
当年考上了好大学,毕业后到城里定了居,周录康就算是与那帮子亲戚划清了界限。他爸还活着的时候,他过年还是会回老家一趟,谁不说他有出息?但周老爷子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也不用提什么清明扫墓,周老爷子的墓压根就是一座空冢。当年说着去外省干活,一去十几年没回来,周录康敢肯定,他铁定就是死外面了。
周录康实在是觉得,这厄运缠身就是周老爷子带来的报应——周老爷子是干倒斗的。
周老爷子小时候,荒年难熬,和一些外地人开了附近的古墓,拿里面的东西换了粮食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一干就是几十年。凭着周老爷子挖坟掘墓挣的钱,周录康咬牙拼命读书,离开了老家,也把周老爷子不光辉的生计抛在脑后。
直到他的运气开始由盛转衰,他才想起来,这绝对是周老爷子所做的事情损阴德,报应在子孙后代身上。
不然根本说不通,周录康自认自己好学勤奋,为人踏实肯干,对家庭也负责,根本不该遭此厄运。
就算他并不爱赵怡馨,但赵怡馨对他说怀了他的孩子,他也就将就着结了婚,感情的事先放在一边,至少他要负起这个责任。
虽然孩子是周录康计划之外的产物,但他也会把他养大,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最近这些事劈头盖脸砸下来,让他日夜思虑,白天恍恍惚惚打不起精神,今天要不是有个漂亮姑娘叫了他一声,他差点就直直走到大马路上去了。
周录康烧了壶热水给自己泡了一包泡面,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吃了两口停下了。周围太安静了,让他本就不旺盛的食欲更加寡淡,他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挑了个频道,也不关注内容,只是有个背景音能让家里显得不那么冷清。
“嗡——嗡——”
被调成振动的手机突然开始发出蜂鸣,周录康嚼着嘴里的泡面,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并不想接。八成是推销电话,可现在他都想去做推销的了,哪有闲工夫听他们扯。直到电话自动挂断,周录康准备放下手机,可这个号码又打了过来。
周录康这回想了想,还是接了。他嘴里的食物还未完全咽下,随口说了一句:“喂?”
“是周录康吗?我是你大伯的儿子,周科。”
“哦?”老家的人,可他和老家很少联系,周科怎么会有他的号码?周录康又吃了一口泡面,他不喜欢泡面泡得太久,那样口感就失去了筋道,“我是,有什么事吗?”
“在吃饭啊,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应酬呢?嗨!我也不想这时候打扰你,还不是刚找人要到你电话嘛……”
周录康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电视,电视里正放着一个大家族齐聚一堂,在宴席上推杯换盏。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有什么事吗?”
“我爸去世了,家里要办白事宴,想想还是要通知你一声,你若是忙,不回来也不碍事。”周科语气有些局促,对自己贸然打扰周录康有些底气不足。他虽然年岁上来说是周录康堂哥,但有钱高人一等,再怎么是歪理,可也是事实。
大伯去世了?周录康对大伯还是有几分感情的,周老爷子四处“流窜作案”,在家里就是大伯一家照顾的他。周录康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节哀。”
“你要是明后两天有空回来,你就打电话给我说一声,主桌上给你留个席位。”
不管是白事宴还是红事宴,老家的习俗就是主桌有一到三桌,客桌若干。主桌上坐的都是些德高望重,或是功成名就有身份的人,主家安排坐主桌,那便是待遇极高的抬举了。
周录康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他得回去拜拜祖先,让这晦气的日子尽快走到头。
转天周录康就开着自己的车回了老家,开了一天一夜才到。周科一家迎到了村子口,簇拥着将他带到了一栋两层小楼房前,记忆中的旧屋已经换成了新砌的小楼,看起来他们现在的生活很不错。但周录康还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敢叫他们看出自己的外强中干来。
到的时候正赶上晚饭,周录康坐到席上,大伯的棺木就停在身后小楼正厅临时布置的灵堂之后,周围都是好些年没见的亲戚,认得脸叫不上名字的都算熟人了,还有一大半面生得很。
周录康勉强应付着周围人的寒暄,有人问道:“怎么没带老婆孩子回来?”
虽然不认识对方,周录康还是回道:“孩子最近有点生病,他妈妈在照顾他,路途远,就没让跟来。”
“哦!那是得好好休息。”那人说道,“城里孩子养得精细,乡下孩子养得糙,皮实。”
可周博言养得精不精细周录康根本不知道,他基本上没在家里吃过饭。听人这样说,周录康皮笑肉不笑似的抽了抽嘴角。
酒过三巡,周围的人相谈甚欢,周录康蓄了一肚子水,急需找个地方释放一下。他凭着记忆急匆匆跑到院子后头的茅房里,解开裤带就放水。
茅房还是很多年以前的旧茅房,水泥砌了齐腰高的两截墙,把一整条长坑分成三段。周录康尿到一半,就听见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周录康,周录康!我是你三舅爷啊,还记得我吗?”
突然有人出声,吓得周录康差点没尿鞋上,他定睛一看,隔壁坑上蹲着一个人,正歪着上半身看他,笑嘻嘻的模样,确实是他三舅爷。
“三舅爷,你怎么不早出声啊。”周录康尿完,把裤子穿上,三舅爷也站了起来。
“你爸十多年没回来,你也十多年不回来啊?我们这些亲戚都还惦记着你呢。”三舅爷点了支烟,也顺手递给周录康一根。
“我……也忙,要过好日子真的不容易。”周录康接过烟,只是捏在指尖上。
“诶,说起来你爸前天还托梦给我,让我给你带几句话。”三舅爷吐出一大口烟,这烟的味道和周录康抽过的烟都不一样,似乎格外呛人。
周录康眯了眯眼,忍住要咳嗽的刺痒感,说道:“是吗?我爸怎么不直接来找我?我也好些年没见他了。”
三舅爷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他说不好意思见你,听你说有女朋友了,他说好要挣一票大的给你娶老婆,让你有面子,结果没成,还把命给折了。”
周录康鼻腔里蹦出一个类似冷哼的笑来:“那他可多虑了,我也没想过指望他。”
“是啊。他那时候没帮上你,你现在有难,他还想再帮你一把。”
周录康浑身僵硬了,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他的处境,外面的人都当他还是有钱的城里人,敬酒恭维,谁也不知道他现在面临破产。三舅爷怎么知道他有难处?
真的是周老爷子托的梦?
“我爸……我爸他跟你说什么了?”周录康语气有些狐疑。
“他说,还过几天就是中元,那时候鬼门大开,阴阳两界相通之时,鬼界管理最为艰难。你要到一个叫城门楼的地方,在午夜十二点之前找到一只黑猫,跟着黑猫一直走,无论遇到谁你都不要理。如果只是搭话,你无视便是,如果有阻拦你的,你就大声咒骂,吐口水,阻拦的人就会走开了。黑猫带着你走到一条鬼市上,你就不要再跟了。在鬼市上找到三盏灯,你爸他就在那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