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40)
顾苏将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直视他的双眼,片刻,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我回来的时候你睡得正熟,就没有吵醒你。”
“哦。”付宗明有点失落,但他还是很高兴。高兴于这一个明媚的早晨,高兴于身边的那一个人。
但他察觉到顾苏一直在看着他,难道是突然发现他的魅力所在?只是这样一想,付宗明换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极力透过一些小动作展示小费心思练出的肌肉。别的暂且不讲,灵肉至少得有一样能吸引地住对象吧?
这些小痕迹明显得过分,房间的封闭空间中充斥着躁动的雄性荷尔蒙,顾苏哑然失笑,无奈摇头。
两人相伴从二楼下来,辜欣茗已经坐在餐桌旁喝着牛奶吃早餐了,她随口问道:“昨晚玩得愉快吗?”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各扫了一眼,最后落在顾苏身上,还没开口付宗明就蹭的一下站在顾苏前边:“是我自己要偷偷跟过去的!”
顾苏越过他走到桌边:“下面出了点乱子,但都与宗明无关,我要在下面处理,其实根本没待多久我就让人送他回来了。”
辜欣茗笑了笑,夹了个荷包蛋到顾苏面前的盘子里:“吃早餐。他以往都不怎么出门,现在有机会多玩一下也好。”
“……”站在一边的付宗明觉得他们俩“母慈子孝”得有些太自然,而且对话显然和质问差了十万八千里,“妈?小苏?”
“没有阿姨首肯,我是不会带你去那种地方的。”顾苏说道,将盘子里的另一个荷包蛋放到了对面的空盘子里,“坐下吃早餐吧。”
付宗明一步一步踏过来,气势非常地坐在了顾苏旁边,伸出手臂把盘子拿过来,放到自己面前,由始至终,他的目光都锁在顾苏脸上,十分深沉。虽然说辜欣茗和顾苏关系融洽是好事,但小苏你可千万不能和她学坏啊!
辜欣茗抿着唇满意地笑了,喝了一口牛奶。
“对了,你爸决定回来了。”辜欣茗轻描淡写,付宗明却像是见了鬼,不,他的表情比见了鬼更难以言喻。
“什么时候的事?”
辜欣茗轻描淡写:“等你外公那边处理好了,他就过来,短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半个月,都说不准的。”
“他回来干什么?”付宗明满脸都写着高兴。
辜欣茗面露惊讶,满眼“还能有什么”地说道:“回来训儿子啊。”
“……小苏,我们走。”付宗明面色深沉,起身往外走,浑身充斥着以身赴死的壮烈。
顾苏咽下口中的食物,对辜欣茗摆摆手,跟了上去。
两人坐在车上,刘国宏在前面安静开车,车窗严丝合缝,将外界的声音挡去了大半,这样相对安静的环境下,顾苏几乎快要睡着,但付宗明突然说话了。
“其实我小时候可熊了,又凶又蛮,稍有不顺心就拆房子……”
顾苏清醒一点,诧异而迷蒙地看向他,一点都想象不出来他又凶又蛮是个什么样子。
付宗明喜欢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这样才能确保他是看着自己的,那些话吐露出来更接近于撒娇:“三楼那间放杂物的房间,就是以前我爸教训我的地方。想要得到什么东西而被拒绝,我就发脾气,那时候气急了我还咬人。”他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有一回我把我妈的手弄伤了,但我妈还是护着我,我爸就找她的朋友约她出去旅游,然后把我关到那个房间里,非得让我认错。我若是倔,他就是冷血,关了三天才把我放出来。”
“他就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外听我哭,等我哭累了,他才冷冷地说,‘问题不是发脾气就能解决的,人活在世上,想要获取一个东西有很多种渠道,唯独愤怒与破坏在我这里没有任何用处。’”付宗明把那句话学了一遍,面上有些感慨,“他放我出来也是冷着一张脸,像是随时抓到我的错处就把我关起来,等我妈回来,我给她道了歉,我爸才给我好脸色。我从那个时候起,就很怕他。”
中间有些东西还是不适合讲出来的,例如被关在房间内自残作为威胁……脾气不好还能说是不懂事,那种事说出来可就显得有些脑残了,付宗明打死也不会说的。
顾苏忽然笑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付宗明肩膀上顺了顺。
至于他的父亲……顾苏迷茫了一瞬就想起来了,哦,他出家了。
顾苏在办公室沙发都还没坐热,就被原君策一个电话叫过去了,电话里说是有人投诉他。
待他匆匆赶到,第一眼看见的是彭思佳对面坐着的原君迪,那小子手里转着笔,一脸坐不住的不安分。
他也只是看一眼,就往原君策办公室去了。拧开部长办公室的门,看清里面的情形,顾苏心说:这什么时候还来了一位国际友人,打埃及那边来可远了吧?
原君策一见他,招招手:“来来来,这位就是投诉人,他投诉你大半夜找阴兵伏击他,还削了他一层头皮。”
“你好?”顾苏谨慎地打了个招呼。
“我看起来能好?”那“木乃伊”阴阳怪气的。
有点熟悉的阴阳怪气仿佛就是一个标签铭牌,一挂出来就精准锁定了目标,顾苏一脸冷漠:“是你啊。”
莫晖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谁认得出来?阴兵?谁叫的?反正顾苏不打算背这个黑锅。
“现在另一方已经来了,你还有什么要陈述的尽快啊。”原君策有那么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线条优美的唇抿着,一双幽深的瞳仁情绪莫测。
莫晖清楚,原君策年纪轻轻能坐在这里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圆滑世故是肯定的,他不指望这种老油条真能给主持公道,但也不至于会不闻不问。
他说道:“前天夜里,我在回家的路上遭到几个阴兵伏击,它们下手之前说了一声得令,不是有人叫来的还能有什么?而他——”莫晖一指顾苏,“不是他仗着阳使的身份公报私仇,鬼才信!”
“……你这言语逻辑能得诺贝尔文学奖你知道吗!”陆继丰走进来,坐到沙发上,手里装模作样地捧着一本备案录。
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他原本就在这里,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原君策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怎么来了?”
“打官司吗?专业律师在此,价格公道,保证童叟无欺。”陆继丰拍胸脯。
原君策扭头冲门外喊:“大黑,杀威棒伺候伺候陆律师。”
陆继丰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道:“诶诶!干什么呢!都是朋友!”然后走到门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门给反锁了。
……这一波操作更是无人能及。
“你怎么老往我这里跑?你这样还挣得到钱吗?”原君策握拳,要不是陆父和原爱国是结义兄弟,这货照片早就被挂在大楼门口打上“禁止进入”了!
“挣得到啊。”陆继丰理所当然,“事务所最近又招了个女律师,小潘,漂亮且业务能力强,以一当十。作为伯乐,自然要让千里马多去跑两圈。”
“能不能别把不要脸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不要夸我,不要夸我!”陆继丰挥手,严肃说道,“现在请原告描述案发经过。”
可算是想起他来了,莫晖一身绷带,被这几个人忽略在一边,气得几乎要撑不住。他忍了忍,继续说道:“我想逃,但一个阴兵举着刀突然出现在我逃跑的路线,我冲势收不住,硬生生被削掉了一块头皮!后来,它们轮流用兵器在我身上留下百余条伤口,要不是我命大,我现在根本不能站在这里!我想逃,但其中一个阴兵手里的武器很奇怪,无论我往哪边逃,它都用它的武器将我拉回包围中心,像是戏弄一般,简直太恶心了!”
“而且它用的武器我都闻所未闻,不是阴间来的东西,谁信?”莫晖激动得唾沫横飞。
“你可悠着点,别脸上的伤口又崩了。”原君策喝了一口水,“那武器什么模样,你说来听听?”
莫晖目光在原君策和陆继丰间来回,直觉这话后头有坑,但他必须得说得明明白白的,不让他们钻一点破绽!他努力回想,但也只能描述出一个大概:“那武器像是一个盾牌,但两头有钩,长得非常奇怪。”
“你看你,没文化了吧。”原君策说道,“那叫钩镶,博物馆大门一进去就是兵器展厅,第一排第三个就是。一看你就是平时不读书,也不爱出去长见识,现在连人家用什么武器都不知道,没线索,怎么找行凶者去?”
顾苏一顿,上下扫了莫晖一眼。兵器展厅原本是原始社会展区,但后期博物馆扩建,原始社会展区往里挪了,外面的展区不大,博物馆决定将其作为地下展馆的宣传区,因此部分出土兵器就在这个展馆内,包括了地下展馆的那些棺内兵器的仿制模型,恰好就是入门第一排。
“如果它们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可怖,那我建议你换个角度想一下,它们可能并不是真的想杀你。”原君策认真建议道,从人道主义来讲,他是应该安抚受害者情绪,并承诺解决事情,但……当事双方都不是人啊。
三言两语将莫晖打发走,原君策缓了一口气,顾苏问道:“他说的,是博物馆的那些吗?”
“是。”原君策回答很干脆,也免了顾苏下一个问题,直说道,“顾寅涵已经在抓捕它们了,那是他辖区的事情,理应归他管。”
现在看来,顾寅涵的工作似乎一点进展都没有,虽然那些恶鬼出笼,真正出现的伤人案例也就只有刚才那个“木乃伊”,确切说那还不是个人。因此从危害度来看,他们甚至还比不上在家宅作祟的那些鬼。
顾苏点点头,既然这件事有人管,那他也不便插手。他打了声招呼,就要走:“昨晚彭小姐帮我把宗明送回家,我出去谢谢她。”
“你去吧。”原君策随口说道,心里却在想:宗明?以前不都叫老板的吗?
陆继丰等人都走了,这才严肃起来,说道:“我算了一卦,表弟恐怕有大劫啊。”
“表弟?谁表弟?”原君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表弟啊。我用压箱底的武元板算的,应该不会出错。”陆继丰说道。
陆家卦师代代相传,可陆继丰的爷爷娶了个无神论的老婆,她认为生在新社会就不该沉迷封建迷信,坚持不让孩子学这门祖传的“迷信”手艺,陆继丰爷爷誓死力争才争取到能让长子学艺,但他必须对其他孩子严守秘密,否则这日子也甭过了。
“迷信”自然还是没有过日子重要,陆继丰爷爷和陆继丰爸爸遮掩了一辈子,直到陆奶奶去世,才觉得可以不用遮掩,但他们恍惚发现,其实他们早已习惯那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