弇山录(15)
“你再让我看他最后一眼。”女孩将细瘦的手臂从蛮阿的手中抽了出来,走进病房内。站在床沿看了良久,突然将被子掀开,一只手用力抓在谢启航的右腿上,一身的黑气全部释放出来,几乎将整个病房填满,逸散至整个楼层。
顾苏忍不住叫了声,“谢依萌!”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黑气逐渐散开,最后一丁点顺着她抓着的地方渗进去,完全被吸收了。她松开手站到了一边,似乎不再那么阴郁。
顾苏想了想,走上前去,覆在女孩耳边说了句话。
这天机本不该说的,对谁也不能,但顾苏总觉得这孩子短暂的一辈子太过冤屈,活着不痛快,死后不安宁,甚至看不见别人得到应得的报应。
女孩听完,露出一个笑容,恬静而释然。可以看出来,她生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她对着蛮阿招招手,以作告别。黑白无常走上前来,对顾苏点头示意,牵着女孩的手,消失在走廊尽头。
女孩被带走之后,顾苏低头看着谢启航的右腿,他伸手将那条裤腿挽起。在一片淤青中,谢启航的右腿膝盖外侧有一颗鲜明的黑痣。
顾苏将谢启航的裤腿放了下来,将被子盖了回去。
他以往在谢晓晓身边所看见的黑气,都是怨气。女孩依附在谢晓晓身边,谢晓晓遭受打骂所产生怨气,统统被她吸收到自己身上,现在她将这些积怨还给了谢启航,这都是宿命中的一环。
顾苏将自己的两张符收回来,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蛮阿比他发现得还快,先一步追了上去。顾苏几步冲出病房,发现有个小孩的身影在楼梯口一闪而过,他还在犹豫要不要追过去,蛮阿已经乐呵呵地向着楼梯跑了。
顾苏皱着眉跟上去,到达三楼的楼梯口,顾苏停下脚步,左右看着往两边延伸的过道,突兀地看见一间病房的门口探着一颗小脑袋,盯着楼梯口。两人视线对上时,小孩微微睁大双眼倒抽一口气,缩回了房间里。
顾苏心里有些奇怪,走到那间病房前,往里面张望。这间病房住了三个人,两个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剩下的那一个把自己藏在被子里,传出一点听不清的细碎音节。
顾苏俯身去听,只听他在被子里碎碎念——
“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顾苏无言,对旁边模仿他的样子的蛮阿招招手,两人原路返回了。
肖念一激灵醒了,睁着还未清醒的睡眼看向窗口,心里念叨着居然忘了关窗户,还被风冻醒了。她下床关上窗子,再走到谢启航身边仔细看了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高烧已经退了。
她摸出手机给谢意发了个短信,顺手给谢启航掖好被子,躺回自己床上睡着了。
早上谢意来送早餐接谢启航出院,肖念刷着牙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一个名字来,她探头问谢意,“谢意,谢依萌是谁啊?”
谢意装东西的手顿了一下,这个名字很久没人提了。她有些奇怪的看了看肖念,说道:“谢依萌是我的第一个侄女,四年前误喝百草枯死了。她也就比晓晓大三岁,是我哥和前妻生的孩子,你怎么知道她的?”
“四年前?”凭借多年从事特殊职业所形成敏锐,肖念从中嗅出了点什么,“你能说具体点吗?”
谢意沉默了一会,但她最终还是将积郁在心中多年的苦水一吐为快:“那时候我嫂子病故,我哥娶了现在这个女人,带着四岁的晓晓。依萌七岁,虽然知道晓晓是她爸出轨生的,却也对晓晓挺好的。我哥家里情况就那样,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怀着启航的时候就说不要再生了,养不活,要把他打掉。那女人不同意,我哥那时态度坚决,结果依萌出了意外,才退了一步,启航才有机会出生。也因为这事,我哥觉得差点就没儿子了,就一直宠着启航,也不跟那女人争,结果养成了现在这样。”
谢意感慨的叹了一声,她疼了七年的侄女就这么没了,最后却只有她伤心,那些人都围着刚出生的启航转,真是讽刺。这些从未和别人讲起的事情,此时倾吐之后竟觉得心头宽了不少。
肖念面色凝重起来,拿手接水抹了把脸,穿上外套就准备走,“我先回局里一趟,你先弄着,有事电话联系。”
说完,肖念奔出了病房,谢意茫然了一阵,一头雾水地继续收拾起东西来。
新一期的报纸又被林秘书送到了办公室,付宗明翻了翻,目光停在了一篇报道上——老人家中饿死,儿媳被拘留,却牵扯出一桩旧案。细看下面的详细报道,里面写着继母毒杀继女,四年之后,恶毒继母在警方的追查下说出了真相。
顾苏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将报纸抽走,语气有些莫名:“案子已经结了,你少看这些。莫作孽,会有报应的。”
付宗明点点头,那个女人已经被抓了,确实得了自己应得的报应。
而顾苏知道这远远不是终结,等待她的会是地狱。
自己种下的因,得出自己要咽的果。
第九章
顾苏一直在避免和崔立飞正面接触,甚至尽量会不让他看见自己。可是崔立飞总会知道,顾苏不但搭上了总裁,还和总裁朝夕相处。
接到苏羽难得的电话的时候,顾苏带着笑的脸也无法再继续维持表情,但经历过无数次失望之后也就习以为常了。
苏羽冷淡的声音还在继续:“房子里没人打扫,落了灰尘,你回来看个家也好,又不差你那么点工资。”
“好。”顾苏轻轻吐出那个字,“我回来陪你。”
“我近期不会在家,小飞新买了房子,我搬到那里去了。”苏羽低头,视线无意识地落在一角,那里静静躺着一串钥匙,钥匙扣上挂着的一个小玩意,那是一个折成三角形的紫符。
苏羽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愧疚与狠心交织,难以说清哪个会占上风。她心里有些慌张,缓了缓,才轻轻说道:“你顺便缴了水电费,免得回去连壶开水都煮不了。”
顾苏还是笑了笑,至少还是关心自己的。对方挂了电话,他将电话放回原处,看向付宗明,十分平静:“老板,我要辞职了。”
付宗明抬起头,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他皱起眉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妈要我回去看房子,而且现在已经七月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会比较忙,没时间一直跟着你了。”师兄失踪之后,板爷让顾苏承担起了一切责任,宗门传人所要做的事情,他一样都不能落。鬼节将至,他要忙碌起来了。
顾苏也不好意思说,他其实不太喜欢这样每日两点一线的工作。他从小在山里跑惯了,这样除了回家睡觉就是在办公室里坐着的工作,他是没有办法长时间坚持的。
付宗明倒是十分善解人意的给他在办公室也摆了一张桌子,他想看书或是画符都可以,但那也太无聊了。
“要……要走啊?”付宗明一时想不出话来挽留他,不自觉皱起眉头。
他觉得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即使坐在同一个办公室里,也少有交谈,但他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寻找话题。
他看顾苏两眼便觉得心里有什么要冒出来了,哪里还敢走过去说话。
场面忽然就沉寂下来,林秘书的敲门声及时拯救了尴尬,付宗明转头看着门说请进,简直要把林秘书当救世主看了。
“老板,预约下午两点的鑫煌薛总来了。”
林秘书说完,顾苏跟着说道:“既然有客人,那我先出去了。”
没等付宗明反应,顾苏跟着林秘书走到外间,见秘书台前站了一个人,他想那应该就是林秘书口中的薛总。
薛总全名薛伦,是鑫煌的执行总裁。但与付宗明不同的是,付宗明是子承父业,而薛伦是鑫煌的联合创始人之一,在外人看来,显然后者的“青年才俊”更为货真价实。
薛伦身量高挑,站姿十分随意,却看起来像是候场的男模,优雅冷峻。
林秘书认出了他身上所穿的衣裳,那是个小众品牌,该品牌设计师走的是简约路线,设计的服装多为单色,一般会在轮廓剪裁上做变化,具有独特的设计感,辨识度很高。制作上也值得一提,多是经验丰富的老裁缝,在细节处理上非常到位,能让穿着更为舒适。
会选择这个品牌的人应当是很注重生活品质的,林秘书咬咬牙,她可以肯定,薛伦一定一定是挑了店里最花哨的那一件。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听见有人出来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墙上的一幅字看。好一会儿,他才偏头过来,他冲林秘书一笑,冷峻的气质荡然无存:“小姐,这是真货吗?”
林秘书被问懵了,她哪儿知道?这幅字挂得比她在这个公司还久,她还真不懂。
顾苏向前几步,认真看了几眼,将视线转向薛伦:“算真的,也不算真的。”
薛伦墨镜下的眼珠子转向他,面上饶有兴致:“这话怎么说?”
“字是民间仿的,但年份不低,是古董。”顾苏解释得简约,眼睛却紧盯着薛伦。
“哦?你还懂这些?”薛伦唇边带着饶有兴致的笑,但又不那么正儿八经,像是逗小孩的语气。
“我师兄喜欢这些,我跟着学了一点皮毛,其他的也不知道什么了。”顾苏不紧不慢地应答道。
从他一见到薛伦,就觉察到了不同寻常的阴气,但此刻他走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与之相应的,一个健康活人身上本该充沛的阳气,竟然半死不活地萦绕在他周围,极为应付,像是……迷惑人的廉价伪装。
薛伦见顾苏盯着他,别开脸站直了身体,说道:“咳,我先进办公室了。”
他说完,避开顾苏走入了里间。顾苏在原地站了一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秘书抿着嘴唇眨眨眼,思考了一会儿,小声说道:“他们可能要谈好一会儿,要不要吃蛋糕?”
蛋糕?顾苏抬起头,黑亮的眼睛望过来:“可以吗?”他面带迟疑,“我要保障老板安全,不能随便走开。”
“我去给你拿呀。”林秘书抬起胳膊,捏了捏上臂软软垂下来的肉,“公司十五楼每天都有下午茶点心,还经常换新花样,我都给吃胖啦。”
顾苏坚定地点头:“一个,一个就好了。”
等付宗明谈完工作送薛伦出来得时候,林秘书和顾苏坐在秘书台后面一人一块蛋糕吃得十分开心。
顾苏专心吃着蛋糕,薛伦看他也当没看见。他也不是见着奇怪的人就撵上去的,如果薛伦是正当和付宗明谈生意的,他不会多管闲事。但这也给他敲了个警钟,付宗明也许并不像表面上这样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