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卦当真(10)
她对着镜子,翻出瓶瓶罐罐的胭脂水粉,生疏地开始涂抹起来。
她长相普通,狭长的眼搭配软踏踏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唇微微有些发白。抹来抹去,她却始终不满意,气得摔了手中的胭脂盒,屋外的下人一股脑冲进来,她怒气冲冲地看向下人们,表情狰狞可怖,头上青筋暴起,将众人全赶了出去。
室内静下来了,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瘪了下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落下泪来。
她又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小心翼翼却又十分别扭地拭去眼泪。
她换上一身衣服,雍容华贵的金线交织成大团大团的锦绣,她按了按肩膀处的衣袖,嫌恶地锤了几下,仿佛这样可以将肩膀锤窄。
她强打一口气,表情带上了符合她“母老虎”人设的傲慢,踏出了房门。
去了哪里无从得知。
只是她回来的时候,原本倨傲的神情在跨进房门内瞬间崩塌瓦解,她跪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撕扯头发,手扬在空中,对着自己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扇着耳光。
她眼泪流了下来,水粉被她哭得一块一块的,胭脂蹭在一旁脸颊上,加上她的表情,显得狰狞吓人。
她那绝望凄清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我……为什么不漂亮……”
“为什么啊……”
风澈一路打听过来,知道少时她本是一家屠户之女,卖猪肉起家小有些资产,后来嫁与丈夫,拿家中资产和嫁妆供他经商。
想必是生意越做越大,丈夫身边形形色色的人越来越多,多少美艳妖姬趋之若鹜,她只得靠着自己一身力气和暴脾气压制丈夫蠢蠢欲动的心,却没法赢回他早已浮躁的心。
她将一切归咎于自己的不漂亮,痴痴地以为,若自己足够美,便可拴住丈夫的心。
在嫌恶自己的同时,又要维持自己所谓的颜面,只得以怒气发泄自己的委屈。
风澈有些恼火,明明是那富商薄情寡义不顾发妻,凭什么她要将一切怪罪在自己身上?
那女子哭着哭着,不觉天色已晚,她瘫坐在地上,没有点上一根烛火的意思。下人们也没有一个敢进来,屋内一片漆黑。
风澈突然觉得室内渐渐发冷,支起的窗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洒入室内的月光照在那女子半张脸上,诡异的寂静凝固在了屋内。
风澈看见一道极快的红色闪过,随即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没来由地有些熟悉。那抹红色转瞬即逝,极细极长,像一尾蛇,沉寂在一旁狩猎着它的猎物。
风澈正环顾四周寻那红色,忽然转头看见那月光下,一只手伸了出来,根根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分明又富有力感,月光下手筋都看得分明。那双手的主人掩在阴影里,风澈只能看见他一缕发丝落在月光下。
那人极其绅士地拉起瘫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极其敏锐地转过头来,像是看见了风澈一般,目光相撞的刹那,风澈一下被他的神识轰出了溯洄状态。
风澈坐在原地懊恼不已,那人面容模糊难辨,而他此时消耗得差不多了,若没有那人三月前残留下来的神识压迫,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他扶着墙立起身子,久坐后有些恍惚,瞥了一眼还在守红烛的新娘,转身离去。
第9章 幻阵取魄
风澈深知那人神识压迫太强,即使自己继续探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他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未见食绪兽,却见似行不轨之人,只得等白冉冉那几个传来消息,再判断了。
他一个闪身,足下“缩地成寸”阵图泛起光芒,出现在了赵家宅外。那俩孩子却不知跑去了哪里。
他只当是孩子贪玩,绕着四处的街摊开始寻找。
他正急着搜寻,忽然身后一个小小的身躯贴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风澈愣了一下,低头对上了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那孩子太过瘦削,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几乎占了三分之一的篇幅,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她用幼猫一般细弱的声音轻轻喊了一声。
“哥哥。”
这一声,没有求生的慌不择路,也没有饥饿的痛苦无助,只是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哥哥。
纵是管辖得再好的边城,也会有乞儿沿街乞讨求生。
风澈拉过她,到一处小吃摊,想要给她买点吃食。她突然松开风澈的手,眼巴巴地盯着卖馒头的老板。
老板无奈地看着她,伸手给了她两个馒头。
她伸手接过馒头,风澈从怀里摸出一块那几个孩子这几天“孝敬”他的灵石,刚想给老板,手里一热,那孩子竟塞了个馒头放进他手里。
她扬起小脸,眼睛透着水晶一般的光泽:“哥哥,吃。”
风澈从怀里又拿出一块灵石,递给老板后又换了几个馒头。他将馒头递给女孩儿,微笑着看着她:“哥哥不饿,你吃。”
老板眼神在两人中间打转,好奇地问:“女娃儿,这是?”
女孩儿啃着馒头的腮帮被馒头塞得鼓起来,她抬眼拉过风澈,将他往前一推,小脸面无表情:“哥哥。”
风澈点头微笑了一下,老板见他一身修士的道袍,身姿笔直修长,虽微微带着病弱的气息,却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风姿气度。
老板明白,因修仙之人自带的亲和感作祟,女孩儿才错认此人是哥哥,却也明白这恐怕是那女孩儿唯一的安慰,不好点破。
他便对着女孩儿打趣:“你这孩子,找到哥哥也不高兴的吗?”
风澈心想,这孩子沿街行乞,看遍了世态炎凉,自然不似寻常孩童那般大喜大悲。
正当他想着,一道传音符骤然掠到他身前,穿音符燃烧,白冉冉焦急的声音传出来:“风兄,那女子,是整个伏矢魄都丢了!没有一丝痕迹!”
风澈脑中前因后果串联成线,伏矢是第二魄,那按理来说,应该从第一魄开始收集!
他一把抓住那孩子手臂,神识探入查看,果真是丢了尸狗一魄,丧失了喜的情绪。再一探时日,竟然已经丢了三年有余。
风澈猛地转头,抱起女孩开始狂奔。
咒法炼魄三字为限,三年第一魄,三个月第二魄,三天第三魄,下一个便是三个时辰第四魄。
算来年月,那女子伏矢魄丢了三月有余,余下几魄恐怕要集中收集才能赶上时辰期限。
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上了他的心头,他想起姜思昱见了蟑螂都要吓得蹶过去的模样,不说掌管“惧”的吞贼魄是否要从他身上抽取,就是今晚注定要发生的事情,都不适合这几个孩子再查下去了。
他必须马上找到这群孩子!
风澈脚下不停,神识尽可能地扩大扫射范围。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市关闭,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与铜锣敲响的震颤声交杂的怪异声响,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关好门窗,切勿夜游……”
风澈渐渐停下,周围除了风声竟无一丝声响,借着森冷的月光,他神识紧绷地看向周围商铺禁闭的房门,遮住棚子的布在风中飘荡起来,而那本应该发出的飒飒声却消失不见。
原本相对宽阔的巷子在夜色笼罩下被黑暗吞了大半,显得越发狭窄闭塞。
风澈发梢被风吹得卷起,落在脸上有些发痒,但他已经无暇顾及。
怀里的孩子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拉住了他的衣领。
一道红光飞速穿行而过,风澈瞳孔一缩,神识立刻去追踪,足下坤字在巷内一闪而没。
那红光已经融合了三魄,变得如同一条红色的巨蟒,四周围绕着血腥杀戮之气,还在试图弹开风澈的神识追踪。
风澈的神识再一次被它撞开,趔趄了一步,那红蟒见状加速向前掠去。
风澈暗骂了一句,重新运转阵图追上。
远处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
风澈咬紧牙关,心里暗叫不好,匆匆忙忙寻到了尖叫所在巷中,一头扎了进去。
这一进去,天色忽然大亮,之前的黑暗像是错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