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装成救世主 上(16)
这些人真的相信,求神能求到他们想要的吗?
就在这时,嗡嗡的祈祷声中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还没完啊?烦死啦。”
嗯?
舟向月不由得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和其他人一样垂首跪在蒲团上,后脑勺上柔软黑发中露出两个发旋,一绺小辫儿垂在白皙的后脖颈上,看着很是秀气。
他身上穿着捉襟见肘的陈旧麻衣,因为躬身低头的缘故,露出了后颈下一小块皮肤,一道红肿棱子在雪白皮肤上格外扎眼。
他低着头,舟向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的双手看似与别人一样恭敬合十,实际却在手心里玩一枚铜钱。
颠过来,倒过去,甚至一动把它轻轻抛起,再用双手把它夹住,再隐秘地偏头看一眼其他的人,确认他们没看见自己的小动作,简直玩得不亦乐乎。
男孩一边玩铜钱,一边还在心里嘀咕。
“真是不理解,祈梦能管什么用,就算真的有神,他才不会管人间的事情呢。”
“要不然,我爹娘怎么还没有找到我?”
“无邪君。嘁,我骂你一声你敢应吗?”
舟向月想,这孩子还挺有意思。
看他的穿着,倒是和枣生有点像,可能都是戏班子的学徒。听他心里的想法,再想想他后颈露出来的那道伤痕,莫非是被拐卖到戏班的孩子?
这么想着,他忽然从嘤嘤嗡嗡的絮语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妈……”
枣生的声音。
小孩子的心里话听起来也口齿不清:“妈,妈妈……枣生要妈妈……”
舟向月循着声音望去,果然看到了小小只的枣生,顿时精神一振。
这只枣生小小一团,看起来又乖又软,毫无危险。
在这里多了解一点枣生,有助于他出去之后应付那个一唱歌就可以噶他脖子的恐怖小鬼。
小小孩童在蒲团上跪得东倒西歪,肉乎乎的小手像模像样地学着别人一样在胸前合十,脑子里却只知道阿巴阿巴妈妈妈妈。
看起来比他在魇境中遇到的小鬼年纪还要小一点。
枣生闭着眼念叨了一会儿妈妈,又偷偷睁开眼,瞥了旁边人一眼。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双手的位置又往下挪了点,摆成更标准的祈神姿势,继续闭上眼念叨妈妈。
这时,好像突然到了什么约定的时刻,跪拜的人们纷纷站起身来。
因为神像的视野限制,舟向月在这时才发现,这些人居然多数都没有脸。
一个个无脸人走到舟向月面前,木然地掏出怀里的铜钱,开始依次往舟向月这边扔。
叮叮当当!
七零八落的铜钱碰撞声让舟向月确定了,他现在真的是神像。
这个境幻,难道是魇境过去曾经发生的事?
他这么一个晃神,忽然发现那些无脸人背后的景象模糊成了一团光晕,他们却沉默向着他围拢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无脸人说:“你是谁?”
舟向月:?
不是,你们跪在我面前祈祷,还来问我是谁?
无脸人没有听见他的腹诽,走得更近了。那张蒙着迷雾一般没有五官的脸凑到他面前:“你是谁?”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有个什么东西砸在了舟向月脑门上,那张凑近的没有五官的脸忽然就像一片恍惚的梦境一样消散了。
可他也有点眼冒金星。
等到视线重新聚焦,他发现那个祈祷时胡言乱语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面前,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可舟向月分明听见了他心底雀跃地“嘿”了一声。
铜钱精准无比地正中神像脑门后,又弹落到神像的衣服褶皱中,混进了其他人扔的铜钱中。
舟向月:“……”
这小兔崽子绝壁是故意的。
不过,似乎正是因为他这一砸,自己才从刚才那个奇怪的境中幻觉里挣脱出来。
他注意到,和那些无脸人不同,这个男孩是有五官的。
不仅有五官,而且唇红齿白,眉眼生得极为精致,这么一垂目,浓密睫毛在那双黑亮大眼睛上落下阴影,看着温顺又乖巧,半点也看不出他心里在转着使坏的念头。
长得和枣生还有几分相像,跟亲兄弟似的。
莫非他就是枣生的哥哥?
不知何时,原本拜神的众人都已经离开了傩堂,里面一片寂静。
枣生也在。
小孩仰着头,怯怯地拽男孩的袖子:“哥哥,他们说,偷供神的钱会遭报应的。”
看来,这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果然就是枣生的哥哥。
舟向月看向小男孩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认真——毕竟不出意外,他等会从境幻中出去,还得当这个小兔崽子的替身呢。
不过,要怎么才能出去?
哥哥从枣生手里拽回自己的袖子,望向神像的方向抬起下巴,颇为得意地抛起一枚铜钱,在指尖转动玩弄:“就他?我倒是等着报应呢。”
枣生被怼得懵懵的,没词儿了。
在他幼小的脑袋里,遭报应就是顶顶可怕的事情——可是哥哥连报应都不怕,那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哥哥了。
“枣生你看,人们扔了这么多铜钱在这里,这破神像能用来干嘛?”哥哥问道。
枣生努力思索了片刻,“……不知道。”
这可难住他了。神像就坐在这里,又不会动,也不吃东西……是哦,无邪君要这些钱做什么呢?
“所以说,这些钱最后不过都会掉进师父口袋里罢了,”哥哥冷笑道,“还不如掉进我肚子里。别烦我,我要去买糍粑。”
枣生瞪大了眼睛:“糍粑……”
“你不是怕报应吗?那糍粑只好我买了自己吃了,”哥哥状似不耐烦地摆摆手,甩开枣生的小手,“板凳街奶奶那个摊子的糍粑可好吃了,新鲜出锅的,烫呼呼,还淋了甜甜的蔗浆,一口下去又酥、又脆,里面软软糯糯的。”
枣生的口水快要流下来了,跟小牛皮糖一样跌跌撞撞又抓住哥哥的手:“哥哥,枣生想吃糍粑……”
哥哥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怎么,枣生又不怕报应了?”
枣生呆呆地抱着他的胳膊,艰难思考着。
他好想吃糍粑,可是糍粑要用钱买,师父不会给他买糍粑,钱是哥哥从供神的铜钱里偷的,偷供神的钱会遭报应……
不能用偷来的钱吃糍粑,可是糍粑真的很好吃,烫呼呼,又香又软,甜甜的……
枣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眼泪眼看就要从嘴角流下来。
“……”哥哥无可奈何地掏出块手绢粗鲁地给他擦了擦嘴角:“行了!钱是我偷的,有啥报应找我就好了。带你去吃糍粑。”
枣生“咕咚”一声咽下了口水,黑亮的大眼睛顿时溢满了满足的欢快笑意:“哥哥最好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男孩满脸嫌弃地数落着,牵起枣生的小手走出了傩堂。
两人离开傩堂的刹那,舟向月眼前一黑。
暗下去的那瞬间,他注意到视线最顶端有一个闪烁的银白倒计时。
05:28
05:27
还有五分钟。
视野一亮,面前挡着一棵粗壮的树干,视线里是一条热闹的街道。正对的店铺高高挂着“酒”旗,旁边的肉铺里传来笃笃笃的切肉声。
面前的街边是一个卖糍粑的小摊,锅里的滚油吱吱作响,大锅边缘的铁架子上摆着四五个已经炸成淡金色的糍粑,旁边的柜子上还有一溜儿尚未下锅的洁白团子。一个矮胖的老太太坐在边上,摇着蒲扇。
有人赶着一车柴火经过,嘚嘚的牛蹄带着清脆的铃声,扬起街面上一层细细的浮尘,甚至扑到了舟向月身上——
舟向月发现自己的视角好像有点低。
只有一只猫那么高,就像是窝在街边的房屋底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