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之上,不死不休(62)
听到门外传来的动静,唐茉勉力睁开眼睛,哑声问:“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动静……?”
天狼的状态比其他人稍好一点,他把林晞和白微尘护在身下,动了动耳朵:“我也听到了,好像有人在门口。”
唐茉瞬间清醒了一大半,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是不是这次避难结束了?快,天狼,咳咳……快先变回人形。”
他们一边说,一边用体毛和被子覆盖周身,恢复了人形,随后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一直堆放在火盆边的衣服。
而其他所有尚未全然失去意识的人听到他们的话,全都挣扎着睁开了眼。
凝神细听后,屋外的动静越发明显。像是一片干涸了千百年的土地上发出了一棵新芽,某种难以形容的巨大渴望从行将枯竭的肉.体中迸发出来——
那是绝境之下,名为“求生欲”的本能。
外面的声音接连不断,两分钟后,“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探照灯的光线在习惯了昏暗的人眼中显得十分刺眼,众人下意识用被子捂住了眼睛,白微尘抱着果果的手再次紧了紧。
一道像是有一个世纪不曾听到过的、属于士兵的声音传到耳边,带着控制不住的哭腔:“动力工厂的设备……修好了,人造太阳重新亮起来了。
“——此次避难,结束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士兵再也忍不住痛苦出声,但却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责怪他。
众人两两对视,房间里寂静无声。
哭声与笑声一起,很快传遍了整座避难所。
历时十二天,气泡垒地面上的温度已经降到了将近零下六十摄氏度;避难所位于地下,与外界的连通性没有那么好,加之前期有供暖设备控制温度,温度比地面高出一些,却也已经达到零下二十摄氏度。
——而他们这群平凡而又渺小的人类,就这样穿着最寻常的衣服,靠着几床被子、一个火盆,在零下二十度、缺少粮水的绝境里撑了下来。
避难所内已经重新恢复了供暖,只是全身都已经被冻僵了的众人暂时还感受不到温度的提高。
士兵第一时间进入房间,给众人喂了热水,热水中放了少许的盐和糖,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帮助众人恢复体力。
天狼的状态在众人中是最好的,但也已经濒临极限。他小口小口地喝完了一杯热水,转头看向即将赶往下一个房间的士兵,问:“楚霁……楚指挥官在哪里?”
士兵以为他也是某个以楚指挥为精神支柱的普通居民,回过头笑了笑:“放心,楚指挥官已经带人协助完成了动力工厂核心供电设备的全部检修,现在应该正在军部开会呢。这次的灾难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有事了”
那笑容里还带着眼泪,说不清是因为太过激动,还是因为太过艰难而流的。
回答完天狼的问题,士兵就重新关上门,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果果情况危急,已经在第一时间被集中送往临时应急医疗机构。白微尘和林晞想跟过去,但因为身体状况和体力都不允许,只能暂时作罢,等恢复到可以自如行动的时候再议。
除了果果,其他状态极危、急需得到救治的居民也都在第一时间被送走。事实上,因为有白微尘和林晞两个医护人员,以及唐茉和天狼两头变异种的保暖,果果的状态和很多甚至比她更大的孩子比起来,都已经算得上很好。
……毕竟在这场浩劫里,百分之八十的十岁以下的孩子,都没能撑到大门打开的那一刻。
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大多也都是他们的父母用生命为代价,为他们打出了一条生路。
因为地面上的温度还没有恢复到适宜人类生存,加之众人的体力和状况同样需要慢慢恢复,士兵离开后,他们又在房间里多待了二十个小时。
好在士兵们及时送来了新的燃料和食物,避难所内的温度也在缓慢提升,这二十个小时至少不再像之前那么难熬。
二十个小时的休整期结束后,当得到可以离开避难所的通知时,天狼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冲出了房间。
他想见楚霁。
多一分一秒都忍受不了。
和天狼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为了便于众人自行离开,也为了帮助众人适应避难所外的明亮环境,这一次,走道里亮起了灯。
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食物不足和极度低温,大多数人类的状态都十分糟糕,天狼本以为走道上不会有太多人,毕竟二十个小时的休整不足以让大多数人缓过劲来,他本以为大多数人会选择像阿满母子一样,在房间里多恢复一段时间,却没想到走廊上的人居然还不少。
他们或许是没有和自己的亲朋挚爱分到一个房间,或许是最重要的人隶属军方,像楚霁一样并没有进入避难所。
但不论是哪种情况,在这个时候急着出来,都是为了见到自己一直想见的、挂念的那个人,确认对方是否安好。
哪怕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也没关系。
狭长的走廊里充斥着无数的笑容与眼泪,或是亲朋相拥、爱人接吻;又或是生离死别、撕心裂肺……
人类浓烈的悲欢里,天狼只顾着拨开一个又一个挡在自己身前的人,一路向外跑去。
终于,在记不清一路向外跑了多远后,避难所的大门出现在了他面前。
出口处遥遥的光亮透了进来,天狼加快脚步奔了出去,人造太阳的阳光照在身上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
十三天前,在人群即将全部进入避难所的最后时刻,虫群突破了人类士兵的防线。混乱之中,避难所的大门不得不临时关闭,最终造成了三人死亡,而十余人受伤。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此时此刻,地面上的黏液和鲜血已经尽数干涸,尸体已经被清理了,地上只剩下一些虫类的断翅残肢。
大街上空无一人,明媚的人造阳光下,触目却皆是萧条。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现在只剩下一片寂静的狼藉,被踩坏的眼镜、手提包、孩子的玩具……各种各样的东西掉了一地。
它们或许曾有过很重要的意义或是价值,但此时此刻,在沾着鲜血和尘土的脚印之下,都变得不值一提。
天狼没有过多停留,只稍稍一顿,便加快脚步,继续向前跑去。
他不知道楚霁现在在什么地方,事实上,对这座堡垒的大多数范围,他都并不熟悉。
他最熟悉的,除了诊所之外,只有楚霁的家。
……他和楚霁的家。
他一路步履不停地向着他们的家跑去,跑到家门前时,忽地顿住了脚步。
门上那把被他咬坏了的锁早就被楚霁叫人来修好了,此时此刻,那道门却没有彻底关上,而是开着一条很小的缝。
是之前他们走的时候忘了关好,还是在这场持续十多天的混乱里,被什么别的东西破坏了?
……又或者说,是楚霁正在家里等着他?
最后一种可能在脑海里生根发芽,挥之不去,天狼的呼吸和心跳重新开始加速,他推开门,快步向着屋内走去。
屋子里看上去和日光节那天早上,他们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分别。
天狼还记得那天早上,他兴冲冲地叫醒了楚霁,然后被那人握着尾巴根,恶劣地调戏了一通。
那是气泡垒一年里最盛大的一天,他们一起洗漱收拾,一起在床上玩闹,出门前,还接了一个极为深长的吻。
滚烫的思念灼烧着他,天狼一步步急切地走向卧室,然后在推开门的那刻,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卧室的窗帘没拉,明亮的阳光从窗户间透进来,把整间卧室都照得温暖敞亮。
楚霁躺在床角的位置,阳光的一角静静淌在他的手腕上,他手里握着通讯器,就这样睡着了。
他身上还穿着军装外套,哪怕在睡眠中,眉头也微微皱着,看起来十分疲惫。
天狼猜测他应该是回来拿某样东西,却因为太累太困了,一不留神就这样倒在床角睡了过去。
这么想着,他把脚步放到最轻,一步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