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之上，不死不休(115)

　　天狼等了片刻,没有等到楚霁的回应，提高音量又喊了一声：“楚霁？”
　　这一次,楚霁终于活动了一下已经发僵的膝盖，抱着林晞,缓缓站了起来。
　　左右的士兵怕他再次摔下去，担忧地上前两步，想要扶住他。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楚霁却稳稳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后，问：“那怪物死透了吗？”
　　队长低下头，答道：“已经死透了。”
　　“好。”楚霁木然地点了一下头，“我们走吧。”
　　天狼一直没有得到回应，难免有些心急，正想强行突破那条通道，进去查看情况，就见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探照灯的灯光。
　　紧接着，他看见楚霁紧紧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从通道里艰难地走了出来。
　　天狼下意识一愣，很快就认出了他怀里的人是谁。
　　……林晞。
　　原本涌到嘴边的话在那一刻全都失了声，他定定看着林晞胸口处那个巨大的血洞，喉咙发哽，一时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霁身上也被沾了很多血，黑红的血迹在低温下急速凝固，变成一团团狰狞的斑驳。
　　他两眼空洞，行尸走肉般走到天狼面前，抬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后，突然面无表情地说：“天狼，林晞死了。”
　　他的语气听上去无比平静，一路跟在他身后的士兵闻言，却不忍地闭了闭眼。
　　天狼长长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用兽毛覆盖的额头贴住了楚霁的额头，尾巴环住了他。
　　死一般的寂静在队伍中蔓延，往回走的一路上，除了踩在冰面上的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别的动静。
　　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支小队也不幸遭遇了变异种，有了少量的伤亡。
　　好在所有的化冰仪，最后都成功启动了。
　　从结果来看，这算得上一场成功的任务，可是回气泡垒的路途中，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楚霁一上车就抱着林晞的尸体，把自己关进了观测室，一言不发地反锁了房门，没放任何人进去。
　　天狼也只能安静地守在观测室的门外。
　　他很难形容看到林晞尸体的那刻，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他吃过林晞做的饭，被林晞手把手地教过怎样包扎伤口，怎样给伤口上药，也听林晞带着笑说过：“小霁很喜欢你，你要好好对他。”
　　……抛开最初那些莫名的敌意，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林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类。
　　天狼闭上眼睛，隔着一层不厚的金属门，却听不到观测室里有任何动静。
　　装甲车行驶到半途时，他终于忍不住敲响了观测室的门，低声问：“楚霁，我能进去吗？我很……担心你。”
　　门内先是一片寂静，就在天狼以为楚霁不会给自己开门的时候，面前那扇观测室的门，终于开了。
　　楚霁身上的防护服还没脱，依旧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后，朝天狼看过来时，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天狼却更宁愿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他抬起狼爪，克制着力道，笨拙地抱住了楚霁。
　　楚霁的脸陷进他胸前厚实浓密的绒毛里，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清晰的心跳，张了张嘴，过了很久，终于缓慢地开口道：“天狼，师兄……林晞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天狼的爪子轻轻搭上他的后脑，说：“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楚霁偏执地反驳，“我说过会保护好他，我没做到。”
　　天狼闭上眼睛，喉咙微哽：“你已经尽力了。”
　　——只是很多时候，就算已经竭尽全力，人这一生，答应过的事情里，又有几件能真的做到呢？
　　所以才总是会有那么多的遗憾。
　　不同的地方只在于，有的遗憾深一点，有的浅一点。
　　而有的遗憾注定会伴随人的一生，每当想起，总能带起一阵刻骨锥心般的隐痛。
　　天狼的呼吸声伴随着话音落到耳边，楚霁沉默着摇了摇头。
　　作为一个常年带兵抗击变异种，并且经常来往于冰原上的人，他早该知道猎物垂死挣扎的一击，最不能小觑。
　　是他太过自大，不够谨慎，判断失误。
　　……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让林晞来。
　　后悔是一种无比内耗的情绪，楚霁没再说话，天狼也选择了沉默，只是静静抱着他。
　　他经历过楚霁的“死亡”，理解那种漫长而无法纾解的痛苦，任何语言与之相比，都显得无比轻浮，微不足道。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
　　颠簸之中，装甲车终于驶进了气泡垒。
　　任务完成的消息已经提前传了回来，车道两旁，等候多时的气泡垒居民夹道相迎，见他们平安归来，欢呼声穿透厚实的车窗，无孔不入地刺进楚霁的身体。
　　刺耳的欢呼声一路跟随他们来到白塔的大门前，苏恩斯、费诺、白微尘、冯星曙、安珀……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笑意，迎接他们这一行功臣的归来——
　　直到看见楚霁浑身是血地抱着一具尸体，走下了装甲车。
　　所有人的笑容都在那瞬间，凝固在了嘴角。
　　楚霁脸上神情木然，抱着已经冰冷僵硬的林晞，一步步走到白微尘的面前。
　　接着“扑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白微尘睁大眼睛，看着他怀里的人。
　　面前那具尸体沾满血污、脸色灰败，她几乎已经认不出是谁。
　　或者说，不敢认。
　　直到听到楚霁沙哑的声音传进耳里。
　　他说：“师母，对不起。我没保护好师兄。”
　　那一刻，白微尘整个人都晃了晃。
　　冯星曙上前半步，及时扶住了她，而苏恩斯则是站在那愣愣看着楚霁，过了很久，才用很小很小的声音，梦游般问道：“……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
　　那个气泡垒最年轻的医学天才，救人无数的林晞，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在场一片冰封般的死寂，没有人再说话，像是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白微尘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冯星曙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最后再摸一摸林晞的脸。
　　然而在碰到他之前的那一刻，抱着林晞的楚霁却重重晃了两下，终于支撑不住般，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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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霁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
　　这次出任务本就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和体力，再加上剧烈的情绪波动，会晕倒也在所难免。
　　好在当时天狼一直守在他身后，及时接住了他，没有伤到脑袋。
　　林晞的尸体已经存放到了专门的烈士遗体安放处，等待五天后正式下葬。
　　或许是情绪最激烈的时候已经过去，再次醒来时，尽管状态依旧很差，但楚霁至少终于不再是那副活死人般的木然模样。
　　他喝了两口天狼放在床头的水，抬头看向闻声走进来的天狼，问：“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天狼放下手里温着粥的碗，坐到床边，说：“一切正常。化冰仪也在正常运行，再过几天，应该就能完成解封了。安珀博士和从其他气泡垒过来的科学家一直在召开学术会议，探讨重启‘不死鸟’计划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楚霁垂眼坐在床上，两颊微微凹陷，整个人笼罩着一股脆弱的苍白。沉默很久后，他才轻声问：“师母怎么样了？”
　　天狼也沉默了两秒，才说：“她没事。”
　　楚霁顿了顿，轻轻“嗯”了一声，房间里便又再次安静了下去。
　　见他没什么想问的了，天狼端起盛粥的碗，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说：“你睡了两天，喝点粥吧。”
　　楚霁没有抗拒，静默地张开了嘴。
　　天狼的粥熬得又软又烂，香甜适口，最适合他这样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
　　空乏的胃得到了抚慰，可是楚霁吃了两口，却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林晞。
　　林晞也曾给他熬过粥。不只是粥，所有他喜欢吃的东西，林晞都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