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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92)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18-06-10 14:02 标签: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近水楼台

  “你还记得他。”黎嵘反问,“是不是?”
  “你在说什么。”净霖嘲声,“我不过是想问你,清遥在哪儿?”
  “你还在查!”黎嵘戛然而止。
  “我闭关一场,过往记得清楚明白。”净霖稍退一步,“南边孩童无端失踪,七星镇里小鬼作证。九天门要孩子干什么?或者说父亲要孩子干什么?我睡了一场,清遥便消失了。我翻遍卷宗皆没有她的痕迹,她去了哪儿了,你们应该心知肚明。”
  “我说过了。”黎嵘恢复如常,“我在石棺前告诉过你,清遥就是血海。”
  “你撒谎。”
  净霖抬手,无数卷宗登时纷乱飞起。顶阁间一望无际的皆是明珠,幻境在顷刻间就笼罩了他们俩人。卷宗在净霖目光里霍然打开,浩繁的墨迹顿时倾巢涌出。
  “黎嵘。”净霖指尖掠过一行字,“九天门初立之时便归于父亲座下,历经血海之难,斩杀苍龙功德无量,九天境拟立时得封‘杀戈’二字归列君神。”
  黎嵘说:“神说谱记载详实,你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神说谱记载详实。”净霖身侧的墨风霎时冲向黎嵘,他问:“清遥在哪儿,陶致在哪儿?”
  “君父第八子。”黎嵘说,“陶致背德叛道,姓名不足以录入。”
  “连生卒也不详。”净霖说,“清遥又在哪儿。”
  “清遥。”黎嵘抿紧唇线,“清遥身份特殊,不便录入。”
  “你总在撒谎。”净霖目光冷漠。
  “清遥是血海,九天门为除魔而生,难道你要父亲在上写明他杀女卫道么!”黎嵘提声,“你想查什么?你住手。如今局势已然不同于九百年前,世间再无邪魔,临松君对于父亲的用途仅此而已,你不要激怒他!”
  “你们如何察觉清遥是血海的?”净霖不疾不徐,他如今已然不会再轻易动怒,面对黎嵘好似游刃有余,“神说谱上也缺了这段。”
  “苍龙。”黎嵘飞快地说,“苍龙贪纳血海时清遥遭遇天火”
  “在此之前无人知情?”
  “当然无人知情。”黎嵘声音紧绷,“否则血海之难岂会蔓延到那个地步。”
  “撒谎。”净霖抬起卷宗,霎时扔得纸页翻飞,他说,“你们知道——你,父亲,你们知道。”
  “我不知道。”黎嵘咬紧牙关,“我”
  “东君出世时,承蒙佛门点化。此乃世间第一大凶相,如若收入麾下,九天门名声必定更上一层楼。”净霖侧头,从无数墨痕牵出一道,“他于山中见得清遥,仅凭清遥一句话便俯首听命。曾经有个人问过我”
  净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他用了一瞬间皱眉,却记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记得过去每件事情,却总是觉得被人擦掉了一条线。
  “这不是机缘巧合,而是蓄意谋取。”净霖迟疑地说完,回看向黎嵘,“你我北行追查陶致之前,你曾经到过我院中,说过一句话。”
  黎嵘说:“我曾与你说过无数句话。”
  “这一句至关重要。”净霖重复着,“你说‘清遥近来常梦见你’。我当时才从七星镇回来,血海笼罩着那里。我去见她时,她才说过这句话。你怎么知道她常梦见我?”
  “你是她九哥。”黎嵘已经觉得难以招架。
  “不。”净霖缓缓阖眸,“是因为我在她的‘躯体’里。她认出了我是谁,留了小鬼一条魂魄。她给了我线索,她已经明白死期将至。父亲养了她,却无人知道她从何处来,怪病缠身致使她从未下过山。什么病这般古怪?”
  “别再查了。”
  “父亲常年喂给她丹药。”净霖睁开眼,“药劲如此霸道,却被她当做了糖豆。多少年的休养,她的病从来没有好过,她被困在孩童的身躯里,拴在父亲的院中。所谓天下危机的血海之难不过是场闹剧,父亲用千万人的鲜血铸就了九天门的威名远扬。你我皆是他脚底石、手中剑,你我皆是助纣为虐的棋子。”
  “你知道父亲的来历么?你根本不懂得这个人的可怖!他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仅凭你几句话就能够撼动吗?!”
  “那么孩子的用途是什么。”净霖跨近,眸中漆深,“孩子,整个中渡被明收暗抢的孩子,他们的用途是什么?喂养血海,还是制成丹药?或者两者兼顾。九天君以正道之名广纳天下贤才,然后将这些心系苍生的肝胆儿郎送上边线,最后叫他们葬身血海,死无全尸。澜海是其中之一,他常年守着清遥,他从中觉察了端倪。谁动的手,你,父亲,还是某位赤胆忠心的兄弟?”
  “不是。”黎嵘反驳道,“不是!我怎么会杀他!”
  “你下不了手。”净霖无情地说,“于是你看着别人下手。”
  “这一切都是臆断。”黎嵘说,“你仅凭这句话就想要说服谁?天下分界,君父成为世间大统,真佛也要匍匐于九天境中!你看看三界,大局已定。”
  “既然大局已定,你在查什么?”净霖说,“南边的旧庙全部摧毁,九天门的痕迹被抹得干干净净。你却还在九天君的眼皮子底下探查隐秘。你多次救我于危难之际,然而你要的不是一声‘兄长’。你是他最得力的儿子,你也是最像他的儿子。”
  “住口!”黎嵘勃然变色,“我待你,我待诸位,都是坦诚的兄弟情谊!你今日所说的诛心之言,与我的本意背道而驰!清遥之痛我也切身体会,你何做这般猜忌!”
  “师兄要我活着。”
  净霖忽然说。
  “是因为我本相为剑。天下能杀九天君者,非我莫属。”
  卷宗散落一地,两个人隔物对峙。中间不过几步而已,却像是横着天堑。兄弟两字轻易掰开,被砸得破烂不堪。


第105章 逆浪
  “你们兄弟。”九天君撑膝坐在高位上, 对底下跪得泾渭分明的兄弟二人说, “在经纶阁怎么还打了起来?天下卷宗皆藏其中, 若是不留神坏了书本, 把你俩人革职查办也偿还不起。”
  “我们兄弟意气用事。”黎嵘叩首, “让君父忧心, 罪该万死。”
  “今日又无外人。”九天君失笑, “你倒还是这般拘谨。净霖, 你说, 何事惹得你们兄弟俩人不顾颜面大打出手?”
  净霖说:“北边分界司报了信。”
  九天君审视他们片刻, 说:“为父以为是何等大事,原来是此事。黎嵘,净霖此行虽有不当之处, 却是秉承我的命令办事。你适当提点他一二便罢了,动手实乃小题大做。”
  黎嵘先拜了拜, 再说:“我既然授封担职, 就要一视同仁。净霖私自行刑, 到底不和规矩。”
  九天君说:“此言不假。净霖, 你兄长这般行事, 也是为全个公正二字。此事说大不大,兄弟两人不必为此置气, 生了间隙反倒不是为父的初衷。”
  净霖也叩首,说:“此番是我有错在先。兄长。”他上半身微侧, 对黎嵘稍稍一拜, “对不住。”
  黎嵘连忙扶他, 愧疚道:“是师兄思虑不全。”
  两个人在刹那间目光相对,又立即错开。黎嵘握着净霖手臂的手指收紧,净霖佯装抚袖,不经意般的掸开了他的手。
  九天君在上只见他兄弟俩人兄友弟恭,不觉一笑,说:“这般才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几日后还有差事需你俩人同办,万不要再因此事留着不快。”
  “儿子明白。”
  他俩人齐声。
  净霖起身告退,他将出殿门时听得黎嵘对九天君说:“君父的头痛之症可有缓解?我特差人在中渡寻到”
  黎嵘退出身时已是几个时辰后,他沿着莲池下阶,果见净霖坐在坛沿等待他。
  “你我既然道不相同。”黎嵘缓步,“还有什么话要说?”
  “头痛之症。”净霖倚剑,手指敲打着膝头,“已经步入大成之境的人还有头痛之症。”
  黎嵘停步:“父亲封君以来夙兴夜寐,身体抱恙也不足为奇。”
  净霖说:“我渡境时他便已经大成,寿与天齐的‘神躯’绝无抱恙一说。”
  黎嵘看着他。梵坛的暮鼓恰好鸣响,莲池间惊飞白鹤,光影斑驳在净霖发间,他掌心里似乎握着什么,有点心不在焉。
  “你想探查到哪一步。”
  “兄弟同舟共济。”净霖面无表情,“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父亲圈养血海费心费力。”黎嵘抬了抬下巴,示意净霖看看九天境,“‘名’已成就,‘利’在何处?清遥常住在父亲院中,被喂养了那么多的血肉,少不得要助父亲一臂之力。父亲从臻境到大成用了多少年?你想必不知道。你已是天赋绝伦,而父亲只用了三百年。”
  净霖手指一顿。
  黎嵘说:“这般快,你明白了么?”
  “根基不稳。”净霖思索着,“灵海虚浮,空有其表。”
  “清遥如能活久一些,父亲便没有此等后顾之忧。当年血海危急,苍龙几次翻脸,父亲却置之不理。”黎嵘说到此处停顿少顷,“正是因为无法匹敌,所以才要假借血海之难。苍龙一死,再无禁忌。”
  “你杀了苍龙。”净霖看向黎嵘,“你怎么杀得掉苍龙。”
  黎嵘沉默半晌:“乱其心,趁其难。龙生逆鳞于喉下,攻其不备便可得手。”
  净霖盯着他。
  黎嵘说:“父亲为此布设已久,我只是棋子而已。”
  然而他没有说完。
  你也只是棋子而已。
  “近年父亲时常抱恙,多现于头痛之症。”黎嵘受不了净霖的目光,他闪避开,继续说,“此事没有声张,知情者不过几个,并且父亲虽身体不爽,神智却相当清楚。换而言之,他疑心更重。我掌握云间三千甲,却镇守在追魂狱。父亲大殿守卫一千人,皆由云生掌管。比起你我,父亲更信他。”
  “你一直在为父亲寻药。”净霖说道。
  “我的药即便递上去,他也不会轻易下口。”黎嵘抄了把莲池水,洗着掌心的汗,“这种阴损招数,他可是父亲。”
  “卑鄙小人做过一次。”净霖说,“还想做第二次么?”
  黎嵘随意地擦着手,他轻轻摇着头:“你欲行光明磊落之事,也须看看对手是谁。师兄最后忠告你一次,不要轻易上当,不要为其动怒,不要拔剑动手。杀他容易,后续却相当难缠。九天君已是天下正道之首,他是群神君父,若不是铁证如山,谁也不能擅自杀他。三界封号尽在他手掌之间,单是‘父亲’二字便足以压倒你我。空口无依,众怒难平。”
  净霖落地,将要离去。
  黎嵘坐下在他方才的位置,说:“你掌心里捏着什么。”
  净霖回首,掌心佛珠一抛而起,再稳当地落了回去。血迹早已沉淀成暗褐色,却让黎嵘感觉触目惊心。
  “一颗旧珠子。”黎嵘说,“给我罢。”
  净霖不理。
  黎嵘大声说:“你留着干什么。”
  净霖看也不看他一眼,将佛珠递进了口中。黎嵘陡然站起身,净霖已经吞咽了下去。他舌尖渗漫血味,涩得他直皱眉。
  “这是我的东西。”净霖瞥他一眼,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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