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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50)

作者:唐酒卿 时间:2018-06-10 14:02 标签:情有独钟 灵异神怪 近水楼台

  “那确实是纸。”净霖想了想,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苍霁后肩,无言宽慰。
  苍霁面色一变,说:“纸?!”
  “那是画神术。”净霖说着抬手,在空中给苍霁描画,“灵注笔墨,画图成活。九天境中厉害的人,大可离纸画物。醉山僧不行,但是东君就可以。”
  青光随着净霖的指尖游转,在雨帘间突地变出一尾肥鲤。鲤鱼“扑通”的跃入雨中,在半空游动几下,化作青芒散了。
  “换句话说。”苍霁靠柱,垂眸看净霖,“君神才能离纸画物,可那天的马鞭神是覆在纸上的。”
  “玄机便出在这里。”净霖说,“即便是画物,也不是谁都能画得如此精妙。九天之上,有此画功的人不多。”
  “那只邪魔既然是你兄弟,难道他也画不出?”
  “陶弟自幼顽劣。”净霖对苍霁顿了顿,说,“除了画老龟最精妙,其余的皆是画猫成鼠,画狼成兔。那样精细到盔甲纹路一并俱全的镇门神,他就是再活五百年也未必画得出。”
  苍霁望雨,说:“果然要牵扯到九天境。”
  “不仅如此,我们还知道更多。”
  “比如?”
  净霖擦拭掉手背上迸溅的雨珠,说:“据我所知,能画到这个地步的只有一个人。”
  苍霁说:“颐宁贤者?”
  净霖却不答,而是说:“醉山僧多日不现,倒挺想念。”
  “你是想念醉山僧,还是想念他的刚正不阿。”苍霁莫名笑起来,“看来我们净霖也要瞎眼一回。”
  净霖抱肩,说:“我与他本不相熟。”
  苍霁学舌:“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我不信乐言,却信颐宁’?老熟人一个都不靠谱。”他拍拍自己结实的臂膀,以示自己的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净霖踢他小腿,苍霁反退一闪。净霖再进一步,踢是踢着了,上身却被苍霁伸臂一带,拉进臂弯。他宽衫罩头,带着净霖就往雨中走。
  净霖几步之后,道:“有伞。”
  苍霁眼望夜雨,对净霖说:“几步路的功夫。”他停顿须臾,道,“这样才显得‘气味相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赶紧挤掉那狐狸身上的经香,我的味道最好闻。”
  净霖一伞戳在他半腰,“砰”地撑开素面纸伞。


第58章 旧疾
  雨至楼前已近歇, 净霖收伞时苍霁抬首,眺望云端风犹自呼啸,便说:“九天境中会派谁来?若是醉山僧,这会儿也该见人了。”
  “梧婴尚未接封便能执掌一方,在九天境中必有贵人垂青才能如此。”净霖轻轻磕着伞, 说,“此事不小,来的即便不是醉山僧,也有你我受的。”
  他二人抬步上梯, 见梯口灯笼溅雨沾湿,正滴答着水珠。净霖绕栏转身, 与苍霁一前一后到了楚纶门前。
  “无人。”苍霁在锁上一抹,便将门推开,“笔香消散无形,这小妖早有准备。”
  门中摆设依然如故,净霖手贴在桌上茶壶肚, 说:“余热未散, 才走不久。追得上。”
  乐言屏气凝神, 待了片刻, 确信净霖二人已离开, 方才从床下滚出,将楚纶也拖了出来。
  “慎之?慎之!”乐言推着楚纶, “你可还好?哪里难受?”
  楚纶烫度不退, 含糊道:“不必惊慌。”
  “怎地突然就成了这般。”乐言贴着他的额, “睡前还好好的。”
  楚纶一阵冷一阵热,面色不佳,躺回床褥时双腿也脱力难动。乐言将他双腿抱上榻,匆匆为他盖上棉被,愁苦道:“自入京后你便时常发病,铁打的也招架不住。”
  楚纶手覆在乐言手背,说:“无妨,日后月月都有俸禄可领,已不必再为没药钱发愁。”
  乐言说:“今夜宫城闹得厉害,若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怎么办?”
  “翰林院已提了名,错不掉。”楚纶勉力翻身,面对着乐言,说,“再等两年,待任了职,咱们便能有自己的院子了。你日日在其中,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再愁他人眼光。”
  乐言略显雀跃,又极快地变作萎靡。他俯首贴着两人交握的手,说:“可我心里忐忑,总觉得不妙。”
  楚纶指尖轻拨过乐言的发,说:“你分明是为我的改命,却让自己日夜煎熬。”
  “你的愁便是我的愁。”乐言说,“只是我还是很怕。分界司把守中渡各地,我忧心他们迟早会察觉你我结缘一事。”
  楚纶说:“不论如何,你我总要在一起。”
  乐言惴惴不安,只点了点头。
  正听屋顶掉下个石子,滚砸出一串碎音,最终融在一尾笑声里。
  苍霁叩了叩门,说:“这回可在了吧?”
  乐言大惊失色,回头见净霖已立在门边。他登时起身,说:“君上何苦纠缠不放!”
  “谁纠缠你?”苍霁提壶倒茶,说,“讲明白些,分明是你们何苦绕圈诓人,劳累我跟净霖四处奔波。”
  “我”乐言撑着床沿,说,“我已如实相告”
  “此话有待商榷。”净霖冷冷地说道。
  乐言咬牙凝泪,说:“左清昼已死!此事已无力回天,纵使君上追查,也救不回他!”
  净霖伞搁一旁,说:“所以如何?”
  乐言挡着楚纶,终于哭道:“所以恳请君上,放我们一马!”
  净霖沉默不答,看他哭得双目通红,楚纶咳声不止。比起第一次见,楚纶病气已深入骨髓,若非乐言改命那一茬,只怕他早该入土。
  苍霁却将茶杯一掷,坐在桌上遥看乐言,说:“放你一马?你是救了心上人,却叫那狐狸痛不欲生。”
  “人命谱生死有数,救一个,便定要死一个。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可我绝非蓄意谋害左清昼。”乐言说,“我愿一命抵一命。”
  “人已凉透了。”苍霁淡淡,“现下再谈抵命未免太迟。”
  “此事因我而起。”楚纶强撑起身,“若说抵命,也该是我求请”
  净霖抬指,楚纶的声音戛然而止。乐言见他动手,不禁踉跄后退,看着他紧张不已。净霖却未靠近,只是站在原地,待他俩人安静下来后,才道:“闲话休提。”
  “我问你。”净霖目光锐利,“你是怎么死的。”
  楚纶觉得室内陡然变寒,他忍不住打起寒颤。窗外的雨声缥缈远离,周遭什么都没有,只留下净霖毫无波澜的问话。楚纶垂眸,见自己手背已现青色,便顿了片刻,方才开口。
  “我死在天嘉十二年。”他沉郁地说,“秋时。”
  楚纶并非如乐言所言,孤苦伶仃,死在小舟之上。相反,他命谱间记载,他本该于十二年考中探花,与左清昼一同登入翰林,在秋时佳宴上因大胆直谏惹怒皇帝,被抄押下狱,旧疾加身,不日便死了。
  “乐言不忍如此,便为我提笔改命。”楚纶侧目,“只是我们谁也不曾料得,为我抵命的人会是曦景。”
  “是不曾料得。”净霖直言不讳,“还是心照不宣。”
  楚纶咳声,乐言搀着他,他以帕拭血,对净霖说:“我与曦景,虽相隔甚远,却情同手足。我们既无宿怨,也无腌臜。我为何要害他?”
  净霖并不理会,只是待他继续。
  楚纶歇了半晌,说:“若是早知今日,我必不会让乐言为我奔波一趟。”他目中潮红,“害了曦景,我真该死。”
  “乐言身为颐宁贤者的笔,怎会落到你手中。”净霖说道。
  楚纶与净霖目光相对,他掩着口,慢声说:“几年前刘大人见我贫寒,笔多用至秃杆才肯作罢,便随手赠了我一支,正是乐言。”
  净霖似是了然的颔首,又问:“你与刘承德甚好?”
  “刘大人人品一流,虽身在朝中,却宁折不屈。”楚纶说,“我与曦景携手追查一案,便是经过刘大人才能查到今日。”
  “我有一事不明。”净霖突然跳转话锋,“你乃一介凡人,如何知晓自己‘命谱’一事。”
  楚纶稍顿,正欲开口,见净霖眼神深邃叵测,便不自觉地一滞。他又咳了几声,神色凛冽几分。
  “刘大人酒后闲谈,醉时告知我的。”
  “他的酒后胡言你也信。”苍霁磕着杯沿,自得其乐,“你们二人竟比预料中的还要亲近。”
  按道理,虽然楚纶有引荐之劳,可拜在刘承德门下的却是左清昼。师生情谊还不如相识之谊,如何也说不过去。
  “刘承德告知你命谱一事,还以笔妖相赠。”苍霁伸出腿,说,“你俩关系岂止是甚好,简直‘情同手足’。若真有他这样的圣人,我都想要结识了。”
  楚纶说:“惺惺相惜莫过于此。”
  “他说了你的命谱,便没有提及左清昼的吗?”
  楚纶勉强一笑:“没有。”
  “撒谎。”净霖两字止住他欲继续的咳嗽,说,“你不仅知道你的命谱,还知道左清昼的命谱。你都知晓,隐瞒什么?”
  楚纶压着声音:“见你二人来势汹汹,不明好坏,不敢轻率作答。”
  “你确实谨慎。”净霖说,“答得滴水不漏。”
  他得知左清昼冤死狱中,谈起时泪眼婆娑,谈过了便恢复如常。他与左清昼什么交情?是他亲口说的情同手足,手足死了,常人哪有这样配合至恰到好处的能力。见他对答如流,虽无辩解的神色,却话里话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算净霖唐突转开话题,他也能从容谨慎地得体作答。
  “神君法力无边,何必为难我们。”楚纶越咳越烈,在乐言的拍抚中看向净霖,怆然道,“我不过是捡得了一条命,却仍然是个病秧子,既不敢也无法愚弄神君。”
  “你因‘病’而壮志未酬,‘病’才是你原本的归宿。”净霖说,“但自从乐言篡命那一刻起,你的‘病’便已经治愈,你因此得以新生。既然活下来了,又何必再装成病秧子。”
  楚纶汗湿鬓角,他郁色不展,听闻此言竟愤而欲起。乐言掺着他,不解净霖所言。
  净霖说:“若是大病立除,自会让人怀疑。事已至此,要做就做的彻底,既然死不了,不如再想方设法让病气遮掩。刘承德怕左清昼,不怕你便是因为你病得厉害,眼看你命系药罐,他再无后顾之忧,你亦能顺利行事。可他哪知你早已不是病在身体,而是心里。”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楚纶唇呛出血,他扯帕相抵,盯着净霖,“因为我活着,神君便定要给我指罪?”
  “我不过猜测一番。”净霖从苍霁手中接过茶水,饮下润嗓,“你便已觉得自己有罪?”
  “曦景之丧人神共愤,可那绝非我之授意。我从未谋害过一人一物!”
  “你自然没有。”净霖摸着杯上的余暖,说,“我只握过剑,今日方才明白,原来握笔的人更加了得。”
  “君上此言何意。”乐言红着鼻尖,呢喃道,“慎之一直在我身边,从来不曾害过谁即便是改命一事也是我一意孤行”
  “因为杀人的是你。”净霖侧眸,“是刘承德,是皇帝,是那背后更加莫测的人,却唯独不是他。他不过是偶然得知,无意促使。”
  “我不曾。”楚纶握紧帕,几欲切齿,“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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