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79)
山峰上还未下来的众人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见阿曈昏过去,宗朔抱起他而已。这一路少年总是这样,他们并没有太惊慌,直到看到宗朔慌着几步蹿上山顶,他们才觉出些不对来。
“走!出山。”这地方不对劲儿!宗朔带着阿曈就想走,阿曈在人间是好好的,不该带他进到这里来。
刑武欲言又止,这就走了?不找神医了?不治病了?
他们并没有看到冰层之下,所以并没有多少敬畏,直想着给宗朔治病要紧。
“殿下,不找了?兴许找到神医,阿曈也能治一治这老晕的毛病。”
宗朔皱着眉摇头,“没人了,走!”
只是众人刚要启程,身后天目人的孙子却在朝下喊,“爷爷,上来啊,咱们走了。”
老头却手捧着一捧冰层上的积雪,望着厚冰之下,他朝孙子摆了摆手。他的年事已高,用黑白二色的双眸凝视自己,老人能看到日渐衰弱的死气,只是他没说,一路默默跟到了这里,想着最后看一眼圣山便罢。
可万没想到是如此场景,他的眸子能看的更深,更远,这片冰谷在他眼中都是金灿灿的,绚烂又瑰丽,他想,他已然找到了最后的归路。
老人第一次朝宗朔行了大礼,他叩拜完成,朝他说,“伟大的月氏大人,请将我的孙子带出这片圣地,他将恢复普通人的生活。”
宗朔看了看老人,点了点头,个人有个人的去处,他不拦着。
“孙儿,你去吧,先辈的使命到此而止,业已完成,我将回归狼神的怀抱,你走吧,好好生活。”
说罢,不再言语,闭目盘坐在了冰层之上,他的胡须与头发已然尽白,此刻随着寒风飘着,像是雪狼洁白的毛发。
查木端如何呼喊,老人都不再理他了,于是他跪下,朝爷爷磕了头,又朝不知在何处的神磕了头,艰难的做了决定。
宗朔一声令下,众人飞速下山,倒比到处寻找入口时来得快上很多,下了山,众人都骑上了马,男人心里依旧焦急。
阿曈的身躯太热了,这样的高温,“人”是受不住的,可少年眼下,就是个人,他必须尽快找到一处能安歇治病的地方,无论如何,要先降温才行。
他收刀策马,朝这片寒山之外冲去,“驾!”
第六十六章 应劫而生
行至半路, 阿曈便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人事不知,软成一团。
他在宗朔的怀里, 就像一团火, 仿佛要焚了自己,在这天地一角的冰山深处, 以祭苍天。
宗朔回望了一眼这片渐远的山脉, 沉默。
这里冰封一片,没有什么“神医”。那神医治万物的传说是真的,宗朔相信这“神族”的术,他自从遇见阿曈,到如今已经眼见了太多的不可思议。
但那传言也是曾经了,如今, 怕是早就被埋在那片彻骨的冰层之下, 唯余怀中这个最后的遗裔。
他不想阿曈涉足太深, 他们仅仅是稍窥了那段湮灭历史的一角,便深切的感受到了滔天的波澜壮阔与惨烈。宗朔希望阿曈万万不要背负起这样的族群以往。
其它也罢, 他只希望阿曈自由。
刑武等人跟在宗朔身后, 心都凉了, 完了,“神医”没找到,此次无功而返。
但看着着急往回赶的宗朔, 他们想到那个天目老人最后的神情与作为,心中已经有了底, 不再多言。只是刑武心中压抑, 如今的局势与天下, 是宗朔费劲心力布好的一盘棋, 此刻是胜负的关键时节,所有背后的潜伏与对决拉扯,线的另一端都系在宗朔身上。
可如今,经多年的磋磨,细线细如蚕丝,就像是宗朔时醒时疯的理智,就要断了。最后各方势力失衡,造反与冲突被拿到台面上,这岌岌可危的江山则如棋盘般翻覆。
那些黑心黑肝的,死了谁都不可惜,只是忠诚热忱的将士可惜,为人鱼肉的百姓无辜。
刑武不知道宗朔有什么打算,但自从他发现与殿下对弈时,甚至能被对方任意控制输棋的棋子数后,他便不再多言。殿下所看到的,他看不到。
一众人狂奔不停,直到脱离了茫茫的雪山,渐渐觉暖,往前看,便依旧是那片雾林,他们很谨慎,实在是怕了那群隐藏在林中的凶悍野兽。
众人小心的在雾中探路,走了一会儿,依旧没见有兽类攻来,这才放心的往前冲。林间冰冰凉凉的雾气都贴凝在了眼梢与眉睫之间,他们这才一举冲出雾林,暗沉沉的日光重新照在每人的脸上。
前方就是石桥口,是一道天险,过了石桥,就像是与这片冷山割裂了,地上渐渐有了绿意。
但行至桥边,脸上的冷雾甚至还没完全化开,策马在前的宗朔却一勒缰绳,乌骓在桥边徘徊不前,刨着蹄子有些暴躁,却已然再备战了。
宗朔一手护住阿曈,一手抽出长刀,除了还在悲伤并且感知迟钝,从未经历残忍杀戮的查木端,其余众人皆抽刀上弩。
桥面远处的雪地经过伪装,已然没有任何痕迹,但斥候在行军惯插的隐标没了。
桥尽头寂寂无声,却杀气纵横,宗朔赤着眼睛,心中煞气翻涌,他心弦如丝,在即将绷断的边缘,仅差怀中这副滚热的身躯。
这一行人马久经沙场,此刻迅速反应,结成抵御阵型,好在因为怕雾林中的猛兽袭击,他们早已将甲胄穿戴整齐。
就在这时,桥前远处的两边的雪地下,一众弓箭手破雪而出,引弓拉弦,箭雨对着宗朔等人迎面而下。
草原中,铁是极度稀缺的,除了大部落的尖兵,其余部族的弓箭多不能如中原一般,用穿金碎石的沉铁做箭头,儿多是骨制,杀伤力便差一些。
宗朔身后这些人,都是中原精锐中的精锐,面对突然的袭击,他们丝毫不慌,举盾便挡,而没有重盾的轻骑兵,如斥候,便直接挥刀格挡,他的动作快极了,箭支不能近身。
而箭雨之后,是从远处冲来的大队人马,黑压压的朝石桥呼喝着冲杀而来。
宗朔看着敌对人马的各色部族的衣着,冷笑一声,眼眸的底色有些疯,刑武在挡箭之余,连叫了宗朔好几声,宗朔没回音,刑武心中一惊,糟了!
男人只觉得耳边的冲杀声与他幻境中的嘶吼声渐渐重叠,他有些分不清先是与虚幻,眼前到处是血红一片,封印人屠的佛家钟声渐渐泯灭,世界“轰”的一声,到处活鬼纵横。
宗朔抖着极度克制的手,抱着怀中身躯柔韧的少年,男人在漫天的箭雨的飞落中,低头静静的看着阿曈,少年依旧睡着,沉静而隐秘,面庞如玉。
他弯腰,与阿曈面颊相贴,宗朔呼吸着少年的呼吸,最终,他的声音锈迹斑驳,“回家去吧。”
他什么也没再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吻阿曈的唇角,割舍他最后一丝人性与牵挂。
“查木该。”这将军的声音像是砂纸一般,查木该早在箭雨之前,便被忽儿扎合一把拽进了盾牌之后,眼下听见只是说话,立即往前看,飞过的流箭从他的头顶划过,差点穿进他的小头髻里。
“尊主。”查木该扒着盾边,谨慎的朝宗朔回话。
却不料月氏大人直接将总是被他严严实实护在怀里的少年,交到他的马背上,查木该惊讶的抬头看着宗朔,但却浑身一抖,他被吓住了,一个成年的草原男人,被这人的一个眼神吓住了。
那双眼眸赤红,仿佛要马上流出鲜血来,里边全是杀,都是杀,尽是杀。查木该恐惧,月氏大人疯魔了!
“带着他,进雪山,等战后,叫他,回家。”宗朔一字一句,盯着查木该的眼睛,像要望进这个人的灵魂里。
查木该的手直抖,但郑重点头,守卫神族,是他们一族流淌在血液中的忠诚与念想,他该尽这责,也许是最后一次。
忽儿扎合也踹了身后用铁锅挡箭的阿贺该一脚,将身后的孩子交给他,叫他也跟着查木该走,那小子好像认路的样子,多过这一阵再说。
诺海却不走,他执意要战斗,他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克烈的勇士了,勇士面对战争,从来不会逃!
而事实上,诺海或许可以以一敌十,但面对无边无际的大军,这个克烈的小勇士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