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105)
宗朔只是摇摇头,“少有人走就对了,寺中僧人极少下山,其他岔路倒是有人走,但都直通山下,都是迷阵。”
阿曈长了见识,只觉这里的和尚可真聪明,这样岂不是免了许多麻烦事。
他正说的不错,云中寺中的僧人,放到人间讲,那都是高手,其中更是以宗朔的大师傅为首,他们佛法精纯,功力深厚。在宗朔年幼艰难的岁月里,高僧们将宗朔护的很好,叫他得以在那样严峻的形势下得以活命,且不仅悉心为他解毒,又收他为俗世弟子,为他讲经化劫。
听着低回、悠长的在山间回响的钟声,阿曈动了动耳朵,只觉的心中澄澈又清凉了。
山顶,云中寺并不如何恢弘磅礴,“天下第一佛寺”这个称号并没有束缚住这座山寺,他古朴而纯粹,就沉静的立在山巅,白墙青瓦,很幽静。
寺门口并没有人守着,反而敞开着寺门,像是等着什么人回来。
宗朔一进寺门,便拉着阿曈往一座小禅室中去了,只是还没到,一个小沙弥便挡在禅室门口,朝极速奔来的宗朔与阿曈一摆手。
“阿弥陀佛,云智大师用了封固定术,这个时辰尚且醒不过来,两个时辰后再来。”
封固定术,便是有一定时间限制的龟吸术,能将人的活动降低到最低。大师傅行了此术,就是明显在拖时间,等宗朔。
既然不能打扰,便老老实实的等着,将近一个月的跋涉他们都等得,更不要说眼前的个把时辰。
只是在这个空档,宗朔看着阿曈,而后叫住了那位小沙弥,说请师弟带着阿曈吃个便饭,在这座寺中,食物也极为新鲜,素斋也很好吃,他带着少年一路风餐露宿,索性,如今就叫沙弥带着阿曈先一起去吃饭,而自己则守在禅室附近。
而就在宗朔独自踱步到碧透的荷塘边时,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英挺和尚,正在此处轻拭落了些许微尘的好些牌位。
宗朔当即顿住脚步,恭敬退后一步站好,而后行了个大礼。
“殿君安好,孩儿敬拜。”
第八十七章 宗朔要当和尚!(一更)
在亭亭蔓蔓、摇曳生姿的碧荷掩映下, 隐没着曾经的太子侧君,如今的莲生和尚。
他断了握剑的右臂,本不太灵便, 但日久年深下来, 如今连单手洗濯灵牌都颇为习惯。此刻他怀里正抱着一尊金丝楠木的牌位,拧了帕子细细擦拭。僧鞋被浸湿, 他也不在意。池水潋滟, 映着莲生和尚的皎皎面容。
即使风霜摧折,也依旧能见往日的绝世风姿。
看到来人是宗朔,他一笑,“来了?圣僧等了你近月。”
宗朔低头,恭顺的称是,只是看到莲生怀里正擦的牌位, 还有边上另一尊刚刚清拭干净的金丝楠木牌。便二话没说, 撩起袍角就跪。
莲生却一摆手, “免了吧,就是几块破木头罢了。”
宗朔还是没起身, 仍旧跪在原地三叩九拜, 和尚见状, 俯身将两块木牌都并在一处摆好,都正面朝着宗朔了,仿佛是叫它们在受礼。
两尊楠木牌位的木料在阳光之下油润而明亮, 其上更是用金漆写就。上书,定恭太子赫连重华, 另一位, 月氏族女哥舒·千泉。笔锋刚劲有力, 又风骨天成。
这个草原的王女, 终于在死后,不必以他人姓氏冠名,恢复了她原本尊贵的姓与名,碑都是莲生和尚所撰,他很有心,这是月氏女生前最期盼的自由。
宗朔朝着牌位长跪,最终起身,“殿君,我原本想着先见了大师傅,再去长生殿叩拜,大师傅他。”
“圣僧还未到解术的时辰,你等也无济于事,那就随我来吧。”
宗朔等了一会儿,想着被小和尚们带去吃素斋的阿曈,随后开言。
“殿君,我,我还带回来一个人……”
莲生怀抱着两尊牌位走在前头,此刻闻言脚步一顿,而后猛一转头,“毒清了?”说罢就像走到宗朔身边,只是他单臂托着牌位,便没闲去探宗朔。
“清了。”至于怎么清的,他说不出缘由,又想着圣山幽泉之下的缠绵悱恻,也不好开口。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到了莲生和尚的跟前,便有些束手束脚。
“先跟我过来吧。”莲生自觉这里不是细说的地方,直带着宗朔前往他自己的居所,这是一处供奉无数香火的长生殿。
一开殿门,“吱呀”一声,殿内冷冷清清,弥散着常年燃着的香火气,再往里转,推开内门,就见一间极宽敞的内室中,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供奉了上千的牌位,各个有名有姓,甚至连桌前的贡品都略有不同。有的是一坛子女儿红,有的是几颗酸果子,还有一位,桌前横着一把生锈的断刀。
莲生几步走过去,将怀里两尊擦洗干净的灵位送回中间最高处的位置,安顿好了,才回身与愣在门口的宗朔说话。
“我是从没让你进过此处的,只是如今,合该叫你也知道罢。”
宗朔的手有些抖,“这些是……”
“咱们一家的兄弟姐妹,仆从亲友,都在这了。”
莲生也不多说,直接上前,用仅剩的左手,给宗朔号脉,过了好一会儿,在宗朔的沉默中,和尚点了点头,却没再问什么。
宗朔看着眼前牌位上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或有从小照顾他的奶妈与管家,或有忠心跟随在父亲左右的能臣武将,如今都静静的林立在这间香火袅袅的佛门小殿里,聚在一起了。
“你既从幽晦之中醒了,余毒已清,便如同新生。”莲生给宗朔点了三支香,“拜过之后,前尘就此了断吧。”
莲生看着沉默不语却不来接香的宗朔,心想,这孩子长相随了千泉,轮廓分明,英朗俊逸,但性子,却与他父亲重华如出一辙,一样倔强、不屈,面冷心热,杀伐果断之下,又是个仁人君子,这让莲生欣慰,又因此而忧心。
当年他晚到一步,再见面时,宗朔已然已经被灌了毒,这些年来,众人四处寻便解法,却仍不能得,就连圣僧也毫无办法。而今因缘际会,得以痊愈,实在是幸事。
但莲生不想再叫他们的孩子重蹈覆辙了,天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没有谁是注定要背负苍生的,这个在从多年艰辛困苦中终于熬出来的孩子,不应该再过多的难为自己了。能做的,该做的,这一屋子的灵位,已经做了,能杀的,该杀的,他也杀完了,太子翻案时,京中的菜市口,排着人头斩了一个月。
往事已矣,什么也不该成为宗朔的负担。
宗朔跪在了众多的灵牌之下,仰头看着他们,就如同是看见了那个刀光剑影,又惊心动魄的前尘旧景。袅袅的香烛气渐渐围绕宗朔,他少年时期的旧伤仿佛又隐隐抽痛起来。
幸而旧毒已清,否则眼前这如灵山一般的家仇血恨,迎面而来,他必入魔障。
莲生擒着三炷香,静静的看着宗朔心绪翻涌的眼眸,面目氤氲在幽寂的燃烟之中。
云中寺用膳的禅房中,已经是朝食的末尾,带路的小师傅给阿曈拿了很多素食,一碗香油素馅小混沌,一只用面皮过油炸成的素鸡,各色小菜,酱果子,还有一碟子腐乳豆腐。
阿曈也不客气,左右瞧了一瞧,见周围的大桌子都空着,也没多少人,便径自坐到了还在吃饭的最后一班和尚身边,和尚们见这个少年俊秀灵气,只以为是哪个居士家中的孩子前来吃一口饭,便只笑着打了个招呼,没太见外。盖因为云中寺是上不来外人的,也无需防备。
阿曈笑嘻嘻,而后照葫芦画瓢的与众僧人一般,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僧礼,几个小和尚还纠正了指点了他一番。
带着阿曈的那个小沙弥很尽责的将寺中颇为可口的饭食都拿了些来,又怕阿曈吃不完,便也都夹的不多,而后到了小沙弥做功课的时候,他便嘱咐了阿曈几句,又叫同桌的师兄弟们看护着些,就先走了,想着等这少年吃完再来接他。
阿曈开头还是老老实实在吃饭的,这素斋味道极好,他虽然平日不怎么吃素,但今日也胃口大开,只是还没吃几口,就没了!
众僧见这少年已经吃了许多,都怕他撑了,他们这时常有山下来的居士亲朋,因为饭食美味,总是吃撑了走,颇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