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少年(36)
宗朔睁着眼眸,耳边忽近忽远的幽幽厮杀哭喊声渐渐淡去,转而被少年轻轻的呼吸占满。鼻尖终年缭绕的安神香也散了,喘息之间,都是怀中人的味道。
丝丝缕缕的,从口鼻之间,漫延至他已经腐朽陈旧的心肺。
像是晨间带着朝露的雾,像是原野挟着春蕾的风。
少年在这夜间出离的纯粹,叫他舍不下手,于是顺从了心中的贪欲与渴望,直接抓到了怀中。
他抱着怀中的人,汲取着自己缺失已久的生机与温度。但宗朔心知肚明,自己如今无异于饮鸩止渴,他不知不觉间,行至万丈悬崖之畔,稍进一步,就是伴随着欢愉的粉身碎骨。
他不能动情,也不该动情。大师傅说过,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爱是英雄冢,欲是刮骨刀。
只是,他今日太倦了,千疮百孔的神思负荷不住他的仇恨与他的抱负,眼下,他只是稍稍停歇,抱着怀中的人,求片刻的安稳……
几日后,戈壁中风沙渐渐散去,宗朔毫不停歇,直点了几营精锐骑兵,从昭城呼啸而出。他要赶在赫连诘来之前,扫壁清野,如此才能让他处于上风,并按计施行接下来的计划。
宗朔此行是寻敌而战,所以便带上了五六十条犬军,黑风照例紧紧的跟在乌骓之后。只是,在惯例之外,队伍中又多了一个人,正是骑着一匹小马,晃晃悠悠也跟在宗朔身后的阿曈!
宗朔本来是不带他的,阿曈磨破了嘴皮子镇国大将军也不松口,因为这个,他气得好几天不和宗朔说话。但是一到了晚上,他又只得屈服,但为了显示他很生气,在钻进将军被窝之前,阿曈总是要先哼一声,给男人看看自己的脸色,而后再悉悉索索的钻进去,搂着人家的脖子睡觉,他也不尴尬!
宗朔原本没当一回事儿,阿曈就像耍小性子,他以为来的快,去的也快。少年没有长性,总是不会纠结于一件事很久,不论再大的事,再强烈的执着,也会在睡几个好觉之后释怀。
至少宗朔是这样认为的。
可直到今天早晨出发的时刻,宗朔才稍稍体味到,阿曈隐在嬉笑面孔之下的执拗与倔强。
全军整装待发,只差犬军,可等宗朔一吹哨子,别说犬军,就连一只狗崽子都没来!他策马往胡杨林一看,便登时头疼。
只见阿曈抱着膀站在河边,仰着下巴看他,而少年身后,则整整齐齐、安安静静的站了一排的猛犬,威势很足。
阿曈的意思很明显,要是不带我,那我的小弟们,你也别想带了,戈壁茫茫,你自己闻味儿找敌人去吧!
阿曈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的,那日被他吓跑的毒虫都进了戈壁,谁知道会不会再出来,就他们带着那点雄黄药,还不如带着自己管用。
万一,要是这大煞星不小心被虫子吃了可怎么得了!那他晚上搂着谁睡觉啊!
乌骓在河边躁动的很,带着宗朔来回踏步,但阿曈却听身着轻甲的宗朔突然的问了一句话。
“你杀过人么。”
阿曈一愣,无端想起定平府官道上溅了他一脸的人血,于是愣愣的摇摇头。
“你能杀人么。”
阿曈也不服输,“我,但我杀过老虎!是老虎哦!很厉害的老虎。”
那是东山山脚下的一只恶虎,那虎虐杀成性,叫那一片林子毫不安生,后又往人类的村庄去吃了好些村民,巧被与狼群巡山的阿曈遇到,博杀一番后,才将恶虎拗断了脖子。
“战场上没有老虎给你杀!你不杀人,你就要死。”
阿曈被宗朔厉声问住了,但他有些委屈,焦虑的不知说什么,“那,那你死了怎么办。”
宗朔顿时就消声了,严厉与冷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他开始下意识回避少年有些发红的眼神。
“我?我不会死,你多虑了。”征伐多年,他命硬的很。
“我不捣乱,除了你,别人也打不过我,走吧,你再说,时辰就耽误了。”
阿曈也果决起来,牵出林中阿云给自己准备好的马,也不管宗朔,他轻巧熟练的跨上马背,朝身后的烈犬呼哨一声,便去与城门口的营兵集合了。
宗朔皱着眉,还没等动作,□□的乌骓转头瞧了他一眼,便也撒开腿往外前跑,追它的“小叔叔”去了。
结果一人一马,连带一群狗,宗朔哪个也没管住。
阿曈还没等到军前,一帮将领远远地看到他,便都笑着打招呼。
“诶呦,是小统领啊!”
“小统领好啊,这是来送狗啊。”
阿曈一扭头,“不送狗,我也去!”
“小统领带兵出征,那必是要大捷啊,是不是老邢!”
刑武一嘬牙,看着少年身后黑着脸追上来的宗朔,心道不行啊,殿下这是管不住小孩了。
随即外粗内细的黑脸大汉朝阿曈一摆手,“小统领,我们一走,昭城空虚,你这样厉害,不如和那木头脸的萧冉一起守城啊?可都靠你啦!”
阿曈入了队列斜着眼看刑武,心道城里到处是雄黄与硫磺的味儿,哪还有虫子敢来,叫他守什么?守小厨房的酱鸡么?
刑武一看少年不搭茬,还斜了他一眼,心里诶呦一声,直道不得了!他们殿下可是遇上了个难缠的主。
乌骓紧随其后便归了队,宗朔看着日头已经升起来,实在不能耽搁,便皱着眉朝阿曈吩咐,“跟紧了我,要是十米开外,回来抄一百张大字!”
阿曈变脸也快,登时乖巧点头,想起那一摞子厚厚的纸,还心有余悸,暗暗发誓一定要跟紧了他,不然等回来,手都要抄断!
于是在愈加急促的战鼓中,宗朔策马当头,五千精骑忽而从昭城倾出,瞬间就飞驰出老远。
阿曈跟在宗朔身后,澄澈的双眼看着两旁战马上军士举着的猎猎大旗,红底黄边,上写两个大字。
“定平。”
第三十章 (二更)他们永远是长生天的孩子
众人深入戈壁, 行了将近一天,顺着犬军的脚步,从荒漠中, 渐渐走到了能见到些许草木的地方, 斥候在前探路,犬军列队寻索, 后边便是一众精悍的骑兵。
向导就在宗朔身侧, “将军,进了海子崴,前边就有一处绿洲,是可供大批军队修整屯驻的区域。”
“除此之外,戈壁中还有哪里有水。”
“再远,就是临近草原的地带了, 要走四五天。”
宗朔点头, 那已经是乃蛮本部附近, 群突袭骑兵没必要在那处斡旋。所以他一挥手,叫停队伍, 原地披上既隐蔽踪迹且防晒的棕袍, 又派出了几个斥候与犬前去绿洲处探查。
阿曈左右瞅了瞅, 就见大家都从马背上拿出大袍子,而他的马上,只有众多的水袋和吃食。实在是他与阿云都没什么戈壁作战的经验, 阿云只知道戈壁里没有水,深怕朋友被渴到, 于是马背上全是水袋!
宗朔拽出袍子侧脸瞥阿曈, 本想叫少年自己凑过来, 好恳求恳求, 灭一灭这小家伙嚣张的气焰。奈何乌骓跺着蹄子就往后退,几步就蹭到了阿曈身边。
少年也不说话,只仰着脸看宗朔。男人骑在马背上,手拿乌黑沉重的战刀,比他自己,甚至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不少。
如岳峙渊渟,煞气腾腾。
宗朔看着阿曈有些晒红的脸,也没说话,直接右手将少年一把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他怀中揽着阿曈,左手一抖,展开棕袍,将两人罩进了一片阴凉里。
身后这人的铠甲被太阳晒得有些滚热,但阿曈还是软软的倚住了,躲在一片阴凉里吁了口气。
“还真晒呀,是吧。”打仗可真辛苦。
宗朔低头,“后悔了?”
阿曈摇摇头。正在此刻,宗朔只见阿曈的瞳孔瞬间一缩,而后利落的脱离自己的怀抱,跃下战马,几步就蹿到了军队最前方,他张开臂膀,压低身形,冲着地面就是一吼。
首列的骑兵即刻哑然,因为肉眼看过去,以他们小统领脚下为界,这一吼之后,前方的沙地瞬间陷下去一层,而后就像沙土里就像开了锅一样,沸腾的直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