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之书(92)
冬蓟还说到了那伙佣兵,那些曾和他一起被关在地牢的人。冬蓟复述了地牢内的种种情况,他劝佣兵实话实说,不要受到贝罗斯连累。
冬蓟说,如果佣兵们确实与死灵师无关,只是拿钱办事的话,那么希望阿尔丁能多少关照一下他们,让他们有机会重新回到游隼佣兵团。
在地牢里,冬蓟特意对佣兵们承诺过这一点,说他会与阿尔丁沟通,给佣兵们说上点话。
阿尔丁看着信,叹了口气。
也不能怪这信到得晚。就算冬蓟在他身边亲口对他说着这些,那群佣兵的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夕阳西下,光线渐暗,在藤萝下已经有点看不清字了。
阿尔丁慢慢踱向书房,去写给冬蓟的回信。
第55章
在冬蓟看来,卡奈是个难以接近的人,而他的老师却完全相反,是一位亲切可爱的老人家。
之前,老人说不忙的时候会来找冬蓟闲聊,他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天天都来,还会特意带上糕点和沏好的黑茶。
他们通常闲聊各种法师之间的话题,有时难免要提到禁运材料,提到前不久海港城的那场风波。
聊这件事让冬蓟心生警惕,起初还有点提防。后来他发现,老人知道的事情比他还多,海港城那边的近况基本都是老人来讲给他的。之前他一直不知道那名亡者猎人的躯体被怪物彻底占用,这也是老法师告诉他的。
于是冬蓟也简述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老人听了之后还挺惊讶:“这么说,是你给乌云设了圈套?”
“乌云?”冬蓟倒是知道这个称呼,但没想到现在又听到了。
老人说:“哦,是这样的。这几天各方已经达成了一致,都同意那个生物显然不是贝罗斯本人,贝罗斯恐怕是受害者,他的遭遇一定非常可怕。所以我们不再把那个生物称为贝罗斯了。现在那生物用着亡者猎人的躯体,我们也不能叫它亡者猎人……如果叫它怪物、生物、不死生物,这样又容易有歧义,它总得有个代称,所以我们就用了它自己说过的假名——乌云。”
冬蓟点点头:“这样也好。被它占据身体的人们确实无辜。至于我的‘圈套’……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圈套吧。”
老人说:“你事先给了乌云一些附魔工具,他看中那些工具的研究价值,就好好地收藏起来了。正是因为这些东西,他的真实身份才暴露在人们面前。”
“是的,我确实给了他一些特殊护符,但那些护符是我的个人研究,并不是专为了针对他而制作的,”冬蓟解释说,“我设置了强制真视与破除遮蔽类的法术,藏在了短效附魔之中。为了避免被施法者识破,我把效果设置为缓释生效,而不是立即触发。如果乌云身上有幻术、遮蔽术,或者其他反侦测类的法术,这些法术就都会渐渐被我的符文解消。这时只要有高阶法师去检查乌云,他们一定能发现乌云身上的秘密。”
“这还不算是圈套吗?”老人的语气带着质疑,面色却依旧温和。
冬蓟说:“这个‘圈套’只会是引子,而不是栽赃和诬陷。如果乌云真如他自己所说,只是个研究炼狱元素的法师,那么‘圈套’就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老人叹了口气:“冬蓟,你是个很强大的施法者。强大不仅体现在正面杀敌,也体现在很多细微的地方。”
“精炼师都是如此。”冬蓟说。
听到冬蓟的回答,老人摸了摸胡子,脸上笑意更浓。
在学院内,如果他对任何施法者说出“强大的施法者”这类夸赞,对方通常会客气一下,说声“您抬举了”之类,但冬蓟却没有,他竟然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句赞美。
这个半精灵的气质非常弱势,处事也比较被动。被抓捕也好,被关在这里也好,他既不会动歪心思溜走,也不闹着申诉,实在是过于老实,看起来是个胆子极小的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别人夸奖他的施法能力时,他却一点也不会过度谦虚。
他不说过奖,也不说惭愧,而是说,精炼师都是如此。
老法师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半精灵的模样和气质,与他记忆中的某些同僚渐渐重合。
老人故意问:“对了,冬蓟,你没有姓氏吗?还是不方便说?”
冬蓟回答:“我没有姓氏。从小我的家庭中就没有父亲。”
“为什么不用母亲的姓氏?”
“如您所见,我是混血儿。我母亲是叛出族门的精灵,她不再拥有姓氏。”
老人问:“是她根本没告诉过你姓氏,还是她告诉你了,但不让你用?”
这个说法让冬蓟一愣,他察觉出,老人多半是认识他的母亲。
果然,老人微笑着说:“金叶·诺兰达尔。艾利特·哈曼。我认识这两个人。你至少应该保留其中一人的姓氏。”
听到别人说出这两个名字,冬蓟的脊背上浮现出一阵微小的战栗。
幸好,这种不适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多烦扰。大概是因为老法师面容慈祥,态度也温文儒雅,冬蓟并没有感受到压力与恶意。
冬蓟并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世,于是他试探着问:“我父母的事……是卡奈告诉您的吗?”
老人摇摇头:“不,他只说了你是精炼师。别紧张,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是我自己想明白的。教院内其他人和奥法联合会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你是个研究附魔方向的法师。我不会告诉别人。这既是为了让你能安稳生活,也是为了维护逝者的名誉。”
起初冬蓟没听懂这和“逝者的名誉”有什么关系,琢磨了一下,他就明白了:毕竟金叶和哈曼不是夫妻,甚至不是正式公开的恋人。
冬蓟小时候一直不懂这方面的人情事理,因为金叶从来不谈;直到带着莱恩深入了人类社会之后,冬蓟才渐渐学会这些。
老法师端详着冬蓟,继续说道:“我能猜到你的身份,是因为我太熟悉那两个人了。哈曼和我是同一辈人,我年龄比他大一些。那时候他是初级学徒,当过我的室友,是我把他介绍给了我们共同的导师。后来因为研究方向不同,我们的合作就逐渐变少了。至于金叶,她是精灵,我不知道她的确切岁数,但要说在教院的资历,我也可以算是她的师长吧。当年是我先遇到她,把她引荐到教院来的。她的研究方向和哈曼比较一致,后来她就长期跟着哈曼了。”
“原来如此……”冬蓟有些惊奇,并且在心中默默感叹:这位老法师恐怕是有到处捡学生的爱好。
如老人所说,当年他向导师推荐过哈曼,向教院引荐过金叶,后来他好像也是这样把卡奈带过来的。
老法师似乎看穿了冬蓟的想法,有点不好意思耸耸肩,轻轻笑出了声,眼神满是出怀念与欣慰。
“哈曼的遭遇令人痛心,”老人望着冬蓟,“金叶呢,她还好吗?她是纯血精灵,如今应该仍然像几十年前一样美丽吧,就像寂静树海那些终年常开的花一样。”
“母亲多年前已经过世了。”冬蓟说。
听到冬蓟的回答,老人的面色顿时垮了下来,说了声抱歉。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又抬眼看向冬蓟,目光和刚才略有不同。
即使对方是年老的长辈,被这样盯着看仍然令人尴尬。冬蓟总不能和他对视,就低头去喝茶,然后假装浏览桌面上好久没翻动的书页。
冬蓟敏锐地察觉到,老人并不是在凝视一个孤苦的混血儿,这目光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同情。
听到金叶已去世的消息之后,老人肯定已经意识到了:他眼前的半精灵不仅是昔日同窗的孩子,也是那两人仅存于世上的学识与研究成果……犹如一本流落于教院之外的附魔学法术书。
看到两人茶杯见底,老人主动又给冬蓟倒上一杯,扔进去两块方糖。
冬蓟搅拌茶匙的时候,老人问:“将来你有什么打算?要不要……也到教院来进修一下?”